頌卷說完,馬上諂媚地笑道,
“您何須費心思再去細究一個世子爺都不屑于提起的女子呢。”
陳璟被糊弄了一頓,糊里糊涂就送出去了。
等他回味過來頌卷是在糊弄他的時候,他人已經在自己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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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是那遞信的人拿著回信來了。
江若弗本以為是世子親自來了,卻沒想到竟是回信。
但仔細一想,現如今她和世子沒有任何聯系了,本就是陌路人,也就沒必要見面,減少他們之間的接觸。
世子不來才是正常,也減免了許多麻煩。
她拆開回信,世子在信中只說讓她自己留著那玉玨,好好保管。
江若弗放下信,看著那玉玨,卻是不知如何辦才是。
她嘆了一口氣,將那玉玨收起來。
她一出來,江舒云又拉著她東聊西聊。
不知不覺,天色已晚。
江舒云看了一眼外頭,才知道已經天黑了。
江舒云拉著江若弗的手道,
“都怪我,和你聊天太開心了,都叫我忘記了時辰。”
江若弗道,
“沒事,不打緊。”
江舒云笑著道,
“不過說來也奇怪,明明你我是同族姐妹,我卻好像沒有在族學見過你。”
江若弗低聲道,
“我沒有進族學,自然是見不到我。”
江舒云詫異道,
“你沒有進族學?”
“可是你的三個姐姐都在啊,就算是年歲最大的蘭潛姐姐,當初也是和我同窗小半年才離開的。”
江若弗只是道,
“不上族學也沒關系,姨娘會的多,也可以教我一些。”
江舒云憤憤不平道,
“那怎么行?我一定和祖父好好說說,讓你進族學。”
江若弗突然握住了江舒云的手腕,
“不必。”
江舒云疑惑道,
“為什么?”
江若弗沒有回答,不知怎的,一到嘴邊,只是說不出口。
她要怎么說,說自己姨娘身份微賤,父親怕她去族學了,會給江家丟人,所以不讓她上族學嗎?
江舒云看著她的面色,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
這位做中大夫的堂叔家里,有四位姐姐,其中一位,應該是…那位所出。
她漸漸松開了江若弗的手,只是沉默了一瞬,便忙打圓場,笑道,
“瞧我,凈說些沒譜的話,你現在這樣也很好。”
“不過你那位四姐姐,我卻是常能見到她的。”
“你同她年歲差不多,應當是與她最親密的吧?”
江若弗緩緩抬眸,
親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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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江府中。
江抱荷吹著自己彈了一天琴早已經彈腫的手指頭,
“娘!我不想彈了,杜嬤嬤根本都沒看到,我這一天的功夫都白費了!”
朱氏恨鐵不成鋼,
“杜嬤嬤那是只有一雙眼睛的人嗎?”
“這府里難不成就能沒幾個她的眼線?”
“只要是他們看見了,都會去稟告杜嬤嬤的,你今日那樣顯眼,我就不信杜嬤嬤看不見你。”
“而且太后娘娘喜歡讀書人,身邊的伺候人全是念過書的,杜嬤嬤也不外乎是,你若是能展現你知書達禮的一面,杜嬤嬤自然喜歡你。”
江抱荷坐了下來,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干嘛要這樣費力討好她,人家擺明了不喜歡我,處處挑我的刺,還當眾打我的手板,我可是嫡女,她竟然讓我在那些庶女面前這樣丟面子。”
朱氏嘆了一口氣道,
“杜嬤嬤眼前是不喜歡你,可真是因為她現在不喜歡你,咱們才更要討好她。”
“你知不知道,她不僅僅是一個奴才而已,她是太后身邊的人!僅僅是這個,就確保了她肯定與諸位世家高門認識,世家高門也都認識她,會給她幾分面子,她現在來給咱們家挑姑娘,表面上是教規矩,實際上,她何嘗不是太后娘娘的耳目。”
江抱荷聽不懂,道,
“娘,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朱氏用力點了一點江抱荷的腦門,
“傻孩子,你以為江家次次都會請得到杜嬤嬤這樣的人來給自己家挑姑娘嗎?往常都是江家自己挑的,這一回,杜嬤嬤突然前來,代表的是誰?是太后娘娘啊!說大膽一點,說不定甚至是在給自己挑孫媳呢!”
江抱荷恍然大悟,心里更是掀起了驚濤駭浪,
“那…該不會選出來的人能嫁給陳王世子吧?”
朱氏嘆了一口氣,
“你總算明白過來了,只是未必會是陳王世子,你好好想想,太后娘娘還有這么多的正經外孫呢。尚未婚配的皇子多了,何故要把目光放在世子身上,放在皇子身上不好嗎?”
江抱荷有些被嚇到了,
“皇子?”
“那選出來的人豈不是一飛沖天?”
朱氏點點頭,低聲附耳道,
“只是未必是正妃,側妃亦有可能,但你哥哥說了,現在太后娘娘把大權一把抓,怎么可能給皇子皇孫選什么手握權勢或兵馬的權貴?要保住太后娘娘自己的地位,自然是給孫子們選些沒實權的門戶作妻子,這樣才能為她控制。”
江抱荷聽了,忙道,
“娘,這話不能亂說!被人聽見就完了。”
朱氏不以為意,
“有誰能趴在咱們嘴邊聽?你放心吧,娘也只是隨口說說罷了。”
江抱荷嘆了一口氣,
“只是知道這些有什么用呢,杜嬤嬤還是不喜歡我。”
朱氏忙道,
“怎么沒有用?只要咱們徐徐圖之,總有一天杜嬤嬤會改觀的。”
“你看,上次咱們送去的禮,她沒有退回來,這就是不排斥咱們的意思。”
江抱荷嘟嘟囔囔道,
“可是這幾日,杜嬤嬤對江若弗那個賤人的態度都比對我的好!”
朱氏摁住江抱荷的肩膀道,
“怕什么?她出身這樣低賤,咱們隨便一根小手指頭就捏死她了。”
“江若弗是這其中最沒資格同你爭的,江蘭潛就算沒有娘,怎么也是縣令千金的女兒,江茉引就算有娘,楊姨娘也不過是商戶之女罷了。誰有你出身好?”
江抱荷低聲道,
“我還是擔心。”
不知為何,現如今的江若弗,給她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她總覺得江若弗有很多東西是她不知道的,于她而言,極有威脅性。
朱氏叫丫鬟來問了幾句,滿意地擺擺手,
“去吧。”
朱氏道,
“你不是擔心江若弗要越過你去嗎?”
“現如今,她自己送上門來了。”
江抱荷道,
“娘是什么意思?”
朱氏看向門外,已然是漆黑一片,
“今日你說看見她出去,可是如今天黑了,卻不見她回來。”
“你說這是不是送上門來了?”
見江抱荷還一臉懵懂,朱氏道,
“斂春,去叫明姨娘過來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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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舒云起身道,
“我送你回去吧。”
江若弗要推辭,江舒云卻道,
“我也想去拜見一下堂叔和堂叔母,你就不必推辭了。”
江若弗只好應下。
夜里的街已經少了許多人,也許是因為花朝節將近,不少酒肆茶樓,還有外面的小攤都掛上了折成的花。
一路燈籠不少,燭光將街照得燈火通明,帶著微醺的黃暈。
江若弗掀起車簾子,晚風吹起她厚厚的發簾。
露出了她光潔的額頭。
本來有些怯弱的面容,在全然露出額頭之后,卻全然不同了。
尤其叫人分外注意到她那雙眼睛。
眼型細長,瞳孔極黑,眼底眉梢都帶著莫名似笑非笑的清冷勾人。
丹唇瑤鼻,臉不過巴掌大小。
唇如櫻桃,整張臉精致而嫵媚,她眼底倒映著街市的火光,愈發妖嬈,那火像是在她眼底燒,也像在人心底燒一般,直要勾走人的三魂六魄,讓人給盡所有。
乍見驚心,久觀則失神。
江若弗看著那些一晃而過的光火,眸中逐漸斂了鋒芒。
江若弗不是不像明云羅
而是明云羅不敢讓她像。
自小,姨娘就讓她留最厚最長的發簾,能將臉遮住多少便是多少,能將頭壓得多低便是多低,要低眉順眼,要不顯于世。
一代名妓明云羅的女兒。
怎么可能會生得面目可憎?
但姨娘,從來不敢讓眾人覺得她生得像生母,因為生母是妓,所以她生得像姨娘一分,就會多被凌辱一分。
她的容貌,像是一個恥辱的記號。
讓她不敢在青天白日之下坦然面世。
馬車突然停了下來,像是撞到了什么似的,還猛地往后退了一點。
江舒云急急坐穩了,才道,
“怎么回事?”
車夫道,
“小姐,路太窄,不慎撞上了別的馬車。”
江舒云面色一變。
江舒云忙下了馬車,江若弗也要跟著下,江舒云卻按住她,
“不要下來,我去就好。”
江舒云剛下馬車,那邊的人也下馬車了。
正是陳璟。
陳璟沒見過江舒云,江舒云卻是見過陳璟,知道他是誰的,
“小女見過陳公子。”
陳璟也回禮。
江舒云道,
“是車夫莽撞驚了陳公子,還請陳公子莫怪。”
陳璟平時吊兒郎當,但畢竟是世家出身,面對外人時禮節周到,
“姑娘此言差矣,是夜深燈火稀,我的車夫未能及時躲避,驚擾了姑娘,還請姑娘莫怪。”
這么一說,也就是雙方都沒有追究的意思。
陳璟追問道,
“姑娘知道我姓陳,莫不是認識我?”
江舒云道,
“去年撲蝶會偶然時見過一次,只是公子卻沒見過我,故而不算認識。”
陳璟道,
“敢問姑娘姓名?”
江舒云也坦坦蕩蕩,
“江舒云,江氏長女。”
聽見江舒云言語,陳璟像是一下子定在了原地。
“江姑娘…莫不是中大夫江家的女兒?”
江舒云搖搖頭,笑道,
“中大夫是我的堂叔父,馬車里還有一位姊妹,她才是中大夫家的女兒。”
陳璟聞言,看向馬車,只是一道深青色的簾子,他亦目光灼灼。
似乎想透過簾子看見車后那個他猜測和期待了許久的人。
江舒云微微側身,擋住了陳璟的視線,
“只是我這位妹妹羞怯,不好見生人,這下便只能失禮了,待往后有機會,想必一定要帶這位妹妹再見過陳公子。”
江舒云就要告辭,卻被陳璟叫住,
“江…江姑娘”
江舒云停住腳步,
“公子還有何事?”
陳璟看向那馬車,踟躕道,
“你…能不能替我問問她,可喜歡那一支白玉簪子?”
江舒云眸光詫異。
看了一眼自家馬車,又看了一眼陳璟。
一個不可能的想法漫上心頭。
陳王世子不喜歡,燕王世子不喜歡,剛剛她幾乎問遍了世家子弟的名諱,若弗都只答無心。
該不會是…早已有了心上人?
江舒云想驚呼,卻揪緊了衣裳,生生按捺住自己的好奇與激動,微微一施禮道,
“好,我…我會問她的。”
“陳公子,告辭了。”
江舒云像逃命一樣飛快上了馬車。
低聲對車夫道,
“快走。”
陳璟見江舒云轉身就走,他下意識想叫住她,卻只能看著馬車的背影嘆氣。
江小姐還沒替他問清楚,到她底喜不喜歡那支簪子。
陳璟還在可惜著,就見那車窗簾子吹起,他看見半張玉白的面,在昏黃的光影中,愈發奪目。
一雙瞳孔墨黑的眸子似有意似無意地看了他一眼。
似還能見她青色的衣擺微微隨風卷起,略露出車窗。
陳璟看著,可還沒瞧清楚,馬車就已經走遠了。
他站在原地看了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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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舒云看向江若弗,緊張地咽了一口唾沫,
“若弗,我問你一件事。”
江若弗道,
“你說吧。”
江舒云握住了江若弗的手,
“你是不是…和丞相大人的獨子,那位陳公子有什么牽連?”
江若弗只覺得問得奇怪,
“沒有。”
江舒云按捺不住激動,
“可是他叫我問你可喜歡那一支白玉簪子。”
“他都贈過你白玉簪子了,怎么是沒有牽連呢?”
江若弗疑惑道,
“陳公子并沒有贈過我什么白玉簪子,我甚至見也未曾見過他。”
“怎么會有什么牽連?”
江舒云見江若弗的樣子也不似作偽,可是陳璟那時的表情也不像是在騙人,江舒云不解道,
“那他為何讓我問你可喜歡那一支白玉簪子?”
江若弗也心生疑惑,她何時收過丞相公子的簪子?
該不會是上次丞相府送來的那些首飾錦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