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兩個人的僵持沉默下,已經醒來良久的端木永裕終于開口說話了,嗓音略顯虛弱,“你要如何才肯替她解了這蠱毒?”
西門夜風進來沒多久,他就醒了。只是想知道顏凝霜一直瞞著自己的秘密,才一直裝睡,偷聽。
“你放心,我是死也不會替她解蠱毒的。”西門夜風早已察覺到榻上之人變化的呼吸聲,對端木永裕的忽然開口,并不覺得吃驚,知道他不敢在這個時候對自己下手,繼續刺激道,“我要你再飽嘗一次你最愛的人因你而死的痛苦。”
“你!”端木永裕恨恨地看著西門夜風,再看顏凝霜面色有些不正常的紅,心里又急又氣,“你沒事吧?”
這問的不是廢話?她哪里像是沒事了。
顏凝霜心里吐了個槽,嘴上卻說著,“沒事,就是有點熱。”
端木永裕見顏凝霜氣息紊亂,并非沒有事情的樣子,卻聽她如此逞強之言,恨不得以身相替。
顏凝霜見他如此焦急,雖然身體有些難受,心里卻溫暖無比。她朝端木永裕笑了笑,投以安撫的眼神。
端木永裕更是心疼不已,恨不得手刃了這罪魁禍首卻又怕他投鼠忌器,只得不甘心地緊握雙拳,刀片般涼薄冰寒的眼,直刺西門夜風而去。
西門夜風卻很像享受端木永裕這種焦急的樣子,他分外悠哉地等著,等蠱毒交流結束,進入休眠狀態后,自己在第一時間朝顏凝霜出手。
西門夜風未動,端木永裕也僵持對峙,他知道,眼前之人與顏凝霜的安危息息相關,他暗自積攢力量,等待決戰之機的到來。
屋內滿室靜謐,流淌著一種近乎詭異的平衡。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了,西門夜風體內所中的滯淤散也隨著蠱毒血液的流逝,藥力漸漸失效,他的內力正在逐漸恢復。
“喔喔喔!”
窗外雞鳴三聲,曙光漸漸透過云層,照亮了天際。
顏凝霜與西門夜風同時后退三步,錯開了對方的發招。
西門夜風堪堪穩住身形,還未來得及再次出招,一直窺視而動的端木永裕便化作一道迅馳的閃電沖向他來。
含著雷霆萬鈞之勢的攻擊,直逼他的罩門!
顏凝霜與端木永裕極為默契,她出招本就是為了吸引西門夜風的注意力,所以她的攻擊動勢沒有大開大合,而是一直都留出給身后的端木永裕出招的空間。
她雙掌帶風,踢腿掃他下盤,招式并不狠毒,卻纏得西門夜風毫無分神躲閃的能力。
眼看西門夜風避無可避,端木永裕就要直取他的性命要害,突然,一道人影閃現而出。
顏凝霜面色大變,厲聲高呼,“安陽!”
端木永裕也看見了這個人影,卻已收手不及,十成功力的掌風之下,擋在西門夜風之前的安陽如斷翅之蝶朝著后方倒落,狠狠地砸在幾步開外的朱漆梁柱上。
“不!”顏凝霜不可置信地看著淑妃的身影,眼中既是擔憂,又是震撼。對淑妃的舉動,她是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顏凝霜對付西門夜風,就是怕安陽會阻止,所以才沒有告訴淑妃自己的計劃。卻沒想到淑妃擔憂西門夜風,一直暗中注視跟隨著他。
怕西門夜風趁顏凝霜心神不定時偷襲,端木永裕迅速回到顏凝霜的身邊,對于自己錯傷的淑妃,他的疑惑多余愧疚。
淑妃與這個人,到底是什么關系?難道,自己如此信任的淑妃也會是別人派來的臥底?
“為什么?”顏凝霜問出了他的疑問。
“你昨夜不也說了嗎?如果換做你,你也會……”安陽才說了幾句話,鮮血便如泉涌而出。
她想再為西門夜風請求,請顏凝霜看在自己的面上,放過自己的主子,卻再沒有力氣說出更多的字來。
顏凝霜既是心疼,又氣她如此不愛自己的生命。可偏偏她自己昨晚上才拿自己的生命對對她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斥責淑妃不自愛的話語,她是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西門夜風也看見了跌坐在地上的安陽,眼里卻是閃過一抹計算的精光。
他一個低腰,抄起碎裂在地上的玉笛的同時也將快倒落在地的安陽攬進了懷中,然后用玉笛碎裂的那一端開口抵在安陽的脖子上,威脅道,“你若在過來一步,我便殺了她。”
顏凝霜沉浸在傷感,因而留意到西門夜風的動作,等她發現時候已是為時已晚,顏凝霜怒瞪西門夜風,“你還是不是人,有沒有良心!”
“良心?能救我而死,也是他們當屬下的光榮。這就是良心!”西門夜風并無任何被質問的心虛之色,理直氣壯的回答。
端木永裕雖一直留意西門夜風,但也是怕西門夜風趁機偷襲顏凝霜。他也沒料到西門夜風居然會拿才救了他救命的淑妃來威脅他們。對他的行徑十分不屑,“你用你自己的人來威脅我們,是不是太可笑了點!”
“可不可笑,就看你們要不要她的命了。”西門夜風看得出淑妃在顏凝霜心中有著舉足輕重的位置。
“你放了她,我可以保證讓你全須全尾的離開。”顏凝霜見西門夜風如此冷酷無情,竟然將剛剛替他擋了端木永裕一擊的淑妃來威脅自己,更為淑妃遇人不淑感到不值。
西門夜風自然是信顏凝霜的話,但是對端木永裕卻是未必。
他看見端木永裕居然趁顏凝霜承諾之時,偷偷朝自己靠近了幾步,當下一個發狠,便將玉笛刺入了淑妃脖子幾分,殷虹的鮮血滲落到玉笛之上。
“你若再動,我再出手可就不敢保證不會失了分寸。”
端木永裕見西門夜風當真如此狠心,也不敢在輕舉妄動。
“你住手!”笛上的艷紅,刺疼了顏凝霜的眼睛,她連忙拉住端木永裕的手,“你也別動,眼睛都不許眨!”
淑妃對比顏凝霜對自己的珍視,更加因西門夜風的行為而感到心死。她已經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對不對,值不值,只覺得好累。
“小七,我左右……不過是一個將死之人……你別管我了。”她似是回光返照般,眼里重新凝聚起光華,幾分欣慰,幾分認命。
話剛說完,便吐出大口血來。血噴灑在西門夜風的手上,最后滑落在她胸口處,把白衣染成了紅霞。
面具后,雙眼閃動著深不可測的暗芒,不見半分不忍。
“不會的,有我在。我一定能治好你。”顏凝霜知道淑妃此刻應該是哀莫大于心死,心里萬分著急。
而西門夜風距離淑妃最近,自然知道安陽所言非虛。如果繼續逗留,等手上的人質一死,自己也難逃一死。西門夜風幾乎是當機立斷地做出了決定。他毫無猶豫地一掌將淑妃打向顏凝霜的方向,趁著顏凝霜接過淑妃的身體時,迅速破窗而出。
淑妃的身體就像跌落塵埃的白梅,帶著滿身風雪的疲倦,在春日還未到來的時光里最先敗謝。
“安陽!”顏凝霜一聲疾呼,朝著安陽方向跑去,在安陽摔落在地前接住了她。
端木永裕一個箭步沖到窗邊,卻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抹影子消失在天際。
此人究竟是誰?所圖又是什么?
顏凝霜半跪在地上,不停為淑妃拭血,指尖又冷又顫,心里更是惶恐慌亂。
“不會的,安陽,我不會讓你有事的。”她心里何嘗不清楚,安陽的身體本就受傷不輕,又受了西門夜風一掌,傷上加傷,能活下來的可能幾乎沒有,可她豈能看著她就此命隕?
她飛快擦掉眼淚,極力壓制著內心的不安,想替淑妃診脈。
“小七,莫要替我難過。”淑妃面色雖然蒼白,卻是前所未有的安詳。
“我不難過。我有什么好難過的。我要把你治好了,然后狠狠地罰你,才對。不難過,我不難過。”顏凝霜搖了搖頭,說到最后卻是嗚嗚哽咽。
怎么會這樣!她的脈象怎會是瀕死之態?
“別哭,哭了,就不好看了。”安陽眼神有些渙散,怎么努力都沒辦法看清眼前之人的模樣,最后干脆閉上了眼,“是我對不起你,老是托你的后腿。咳咳……不過,你放心,以后不會了。”
“別說話了,你省點力氣!御醫,御醫人呢!快叫御醫啊!”顏凝霜不敢再看淑妃的臉,兩眼轉向端木永裕,眼神哀傷而又不甘。
她要失去自己在這個世界里,唯一的朋友了!她不要!
端木永裕見她病急亂投醫,竟忘了她自己醫術比御醫高出千百倍,心中亦是一痛。
附身為顏凝霜擦淚,卻怎么也擦不盡。
那一顆顆滾燙的眼淚低落在他的手背上,竟比熱油都要灼燒,他不想顏凝霜難過,只千方百計地叫她開心。
端木永裕轉過頭,對著淑妃威脅道,“安陽,你要敢死了,朕一定會殺了那個人。不管那人是誰!聽見沒!”
他雖然不知道那個人的身份,卻也知道必是淑妃心中愛慕之人,只要喚起她求生之念,有小七在,有太醫院的太醫在,或許能救回她的性命。
“我救的了他一次,兩次,卻救不了他一輩子。”淑妃苦笑,也是在這一刻,她才徹底想通這個理了,可惜,已經晚了,眼里最后的光亮黯淡下去,氣若游絲,“皇上,我有一句話一直想告訴你。”
端木永裕緩緩走來,在淑妃的面前蹲下,“朕在。你想要什么,朕都答應。”
“我都這樣了,又還能有什么要求的呢?咳咳……”淑妃又是一陣咳嗽,這次咳出的已是淤血。她的胸口疼的厲害, “其實,你不用對我姐姐的死太過耿耿于懷。我姐姐她死的時候,并不……不……”
顏凝霜還在想著淑妃話中之意時,突感懷中的淑妃身子一顫,腦袋垂落到自己的胳膊處。
見淑妃的一頭秀發披泄下來,遮掩了大半張容顏,竟再也一動不動。顏凝霜大驚失色,“安陽,安陽!”
再搭她的脈搏,已然停止了跳動。顏凝霜的一顆心也似乎在這一瞬間被人掐著般難受。
端木永裕伸手探過淑妃的鼻息,也已沒了呼吸,“凝霜……”
安慰的話語,卻怎么也說不出口。在他還未認識顏凝霜之前,這個靜柔溫良的女子也曾是他在這個深宮里唯一的溫暖。每次他厭惡宮中齷齪的陰私之事,又或者感傷畫兒的時候,都是淑妃彈琴與他解愁。而現在,她也是間接被自己害死的。
“安陽!”顏凝霜聽不見端木永裕喊她的名字。自安陽閉上眼的那刻起,她的心弦已然斷裂,不停地發出哀慟之音。
天地之間,再無它音!
任憑顏凝霜再叫安陽之名,千遍萬遍,淑妃也終究是再不能笑應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