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天,我站在墓碑前。
墓碑正前方,掛著夏菡最喜歡的一張照片。她明媚的笑著,睫毛的剪影落在臉上,褪去平時的囂張。只是美好的純凈。
夏菡一直是美麗的。若干年后,我看過許多許多美麗的女子,但沒有一個比得上她。她的樣子就像是被一把刻刀刻在了我的記憶中,往后很多很多年。
陳寒站在最后一排。黑色的襯衣,臉上的神情,極度平靜卻又極度哀傷。
我心里隱約斷定,從此以后,在陳寒漫長的生命里,或許還會愛上別人,但也只能愛到七分。
從葬禮上回來以后,我整天呆在家里。
去夏菡呆過的每一處地方。
路過學校,路過酒吧
路過街道上許多許多的人
路過我和夏菡一起瘋一起笑的時刻,一直到精疲力竭。
我們曾一起逛街,在大街上發瘋,
我們曾一起睡一張床,說那些女孩子的心事徹夜不眠,
我們曾一起扯著嗓子唱跑調的歌,
我們曾一起像潑婦一樣和賤人吵架,
本來那么無聊的小事,
只因為我們一起,就有了值得紀念的價值
我朋友不多,也不親近別人
那么多人在我生命里,停停走走,來來去去,
我以為,我們會一直瘋下去的。
我總感覺,也許,在某個地方。
夏菡會突然蹦出來,指著我腦門“媽噠葉笙,爸爸苦心苦力的欺負你這么多年,我容易么?”
夏菡會突然蹦出來,在我最無助的時候,抱著我,“沒事,去他的。我們不稀罕。”
夏菡會突然蹦出來,給我一個爆栗。然后再繼續一起天真的計劃,我們以后的生活。
10歲,我們是閨密。
24歲,我希望是你伴娘。
27歲,我會是你兒子干媽。
33歲,你兒子上小學,你給我打電話,告訴我,娘們,今天你去接咱兒子,晚上我和老公去你家吃飯。我要吃帶肉的。
35歲,我們把倆兒子,送去奶奶家。然后,咱倆喝酒去,喝醉了,回家像18歲時候那樣,躺在一個被窩。相擁痛哭。第二天,振作精神,我們勇斗小三。然后,瀟灑的說一句,姐們年輕的時候,可不是開玩笑的。
50歲,我給你兒子包新婚紅包。
55歲,你孫子,跑到我家,告訴我,干奶奶,我奶奶說,讓你和干爺爺今天去我家吃餃子。
60歲,我們一起去做做臉,喝喝茶。
70歲,我笑你,傻,牙都掉沒了吧。
80歲,你笑我,傻,都走不動了吧。
夏菡,這些,我們都計劃好的,你卻也一個也沒有對我實現。
大騙子!你就這么把我甩了!
不是說,有地獄一起猖獗嗎?!!
夏菡,你tmd大騙子!你tmd回來兌現你的承諾!
你給我回來!!!
手機響了,拿起來一看,屏幕上是未知號碼,接起來,卻半晌沒有答音。
心里突然有點恐慌,就仿佛冰涼的蛇從心底深處爬出來,整個身體都感覺到寒意。
突然只聽手機那邊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寧馨,去問寧馨。”
對,是寧馨
我怎么忘了她?
我急匆匆穿過街道,腳步快得幾乎摔倒,心臟砰砰跳著仿佛要從喉嚨里蹦出來。
那個聲音說,“寧馨,去找寧馨吧,去問問她!”
我在大街上胡亂的到處跑,腦里只一個念頭:寧馨,我要找到寧馨!!
寧馨在那里!
我發狂一般奔過去。一把抓住寧馨的肩膀“夏菡,夏菡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寧馨痛苦的皺皺眉,求助的看向陸至。
陸至抓住了我的手,把寧馨拉在身后,擋在了寧馨身前。
我氣急敗壞的喊,“你!讓開!”
陸至回頭望望楚楚可憐的寧馨,堅定的說,“葉笙,聽我說。你先冷靜一下。我們正在談這件事。”
也許真的是被憤怒沖昏了頭,我捂住耳朵,大聲地說,“我不聽,我不聽!我要聽她親口說!”
我力量出奇的大,不由分說,竟掙開陸至的阻擋,一下沖到寧馨面前。
我對天發誓我真的沒有碰她,甚至還沒來得及碰她,寧馨竟像紙片樣直挺挺向后倒去,我聽到周圍人的吸氣聲。
陸至看見寧馨暈倒了,什么也不顧。一把推開我,抱起倒在地上的寧馨就向醫院跑去。
我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離我越來越遠。
因為愛她,所以你無條件地選擇相信她。即使是我活生生的人證在,你也不信。
是不是我被寧馨親手殺死,你也會以為是我自殺,而不是你親愛的寧馨動的手?
我膝蓋上不斷流出的鮮血,突然很想摸摸我的胸口,
我很想知道,我的心臟是否還在跳動,為什么我都感覺不到疼了?
寧馨是低血糖。陸至擰緊的眉才稍稍緩和。
安頓好寧馨,陸至想起了角落里的我,腿上的血跡早已凝固。
陸至終于發現了我的傷口。他目光關切的詢問我,“葉笙,你腿怎么了?沒事吧?”
他從醫藥箱里找出藥酒。真好,我是不是應該感動得哭呢?
我做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沒事,路上摔倒了,是我應得報應吧,活該我自己,把別人推到。.”
陸至皺起眉頭,“葉笙,你別這么說,先涂點藥。就這樣算了好不好?你們就這樣扯平了,行嗎?”
我冷冷的笑了,“就這樣算了?陸至,我拿刀捅死你最好的朋友,然后對你說,就這樣算了,行不行?”
陸至皺眉,“葉笙,我雖然寧馨以前做過很多錯事,但她本性是善良的,但這件事確實不是她做的。你要相信我。”
我笑了
我說,“行,陸至,這有什么不行的,我相信你。所有的錯都在我,我不該奢望你相信夏菡的死與寧馨有關。我也不該奢望,你能相信我。是我自己犯賤了。”
陸至的眼里竟然會有疼楚。“葉笙。你’”
我不能再抱有幻想了,因為真的受不了了,自己狠狠地把心摔碎了,又親自一片片粘貼好,這滋味真的不是一般難受。
我推開陸至想要給我上藥的手,勉強的站起來。
我咬住嘴唇,淡淡的說“沒什么事的話,我先走了,你在這兒陪陪她吧。藥,我自己回去上就行了。”
陸至有點擔憂,“可你的腿,我送你回家吧?”
我裝作滿不在乎的說“不用麻煩,暫時死不了”
我沒有接陸至手中的藥。只是硬撐著走出病房,
每走一步,都牽著著每一根神經劇烈的痛疼,那種微小卻深刻的痛楚。足夠讓人窒息。
tmd,痛什么痛,再痛就把你剁了喂狗。我惡狠狠地警告自己。
“媽媽那個大姐姐為什么坐在凳上淋雨呢?”
“噓小點聲別人的事不要亂管.我們進去吧,外面雨這么大,又冷又濕的“
是啊又冷又濕.這就是我現在的感受.從心里慢慢發散出來的濕冷.
或許我本來就一無所有.瓢潑的大雨兜頭淋下,一次次地模糊我的視線,我卻只能呆呆地坐在石凳上.
再淋大一些看看能不能澆醒你混沌的腦子!讓你明白你自己的身份處境,就別再抱有什么癡心妄想!
我蜷起身子,在漫天的雨幕中
雨從黑漆漆的天空落下來,撲向陰沉的土地.就跟我的心一樣,越沉越快.
雨越下越大,砸在臉上,我抬頭,老天爺,你是也哭了嗎?
我蹲在路旁,無助的淚水和雨水混在一起。
在夏菡走后,我憋悶許久的淚水傾巢而出。
壓抑許久的悲傷。肆無忌憚的化成淚水哭了出來。
統統都哭出來吧。哭出來就不會有那可笑而又可憐的悲傷。
哭吧,哭吧,都tm的哭吧!
雨說來就來,單雨桐站在屋檐下,
望著密集的雨幕,心似乎痛了一下。
單雨桐皺了皺眉,有種不好的預感
猛地轉身沖進雨幕
這種感覺tm的是怎么回事?
他一邊跑,一邊不停的打電話
無人接聽!
葉笙?!
葉笙,你tmd別給我有事!
沒有!沒有!還是沒有!
該死!
單雨桐心急如焚。他不知道發生什么事
所以,才更加害怕。那種沒來由的絕望。
在昏黃的路燈下看見那個蹲成一團的小小身影!
終于,單雨桐看到了!
心里驟然一疼。
雨吧嗒吧嗒地往下砸,看著蹲在面前蜷得緊緊的人,單雨桐連視線都模糊了,胡亂擦干眼睛蹲了下去,輕柔地搖晃她“葉笙,走,我帶你回去”
晃了半天沒反應,單雨桐低頭一看,
葉笙眼睛閉得緊緊的,眉鎖的死死的,牙齒咬著嘴唇,臉凍得失去血色,輕微地顫抖.
用手一摸額頭,滾燙得厲害.。
單雨桐心疼得抽搐,用力咬著嘴皮,一把抱起她就往醫院里跑
急救室的紅燈刺眼的亮著。不斷進出的醫生護士,竟讓曠闊的走廊變得擁擠。
黑暗中的單雨桐,他精致的側臉散發出嚴峻的冰冷,薄唇緊緊抿著,昭示著此時他內心與她一樣的緊張。衣服都濕透了。
單雨桐冷漠的盯著紅燈。深黑的眼里仿佛醞釀著最深的暴風雨。
時間慢慢走過去。
急切的腳步聲。
陸至終于出現在醫院里。似乎是跑來的,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看到單雨桐,陸至急忙跑過來,眼里掩飾不住的擔憂,“怎么樣?葉笙呢?怎么樣了?”
單雨桐伸手就揪上陸至的襯衫領子一把將他甩上了墻壁,發出了一聲巨大的聲音。
陸至的背狠狠地撞上墻壁,痛得皺緊了眉頭,還沒緩過來,抬頭便撞上了單雨桐憤怒的眼睛。
單雨桐失控一般兩只手都抓緊他的領子,大聲地吼著,“你tmd是人!!你就是這樣對葉笙的!?啊!?”
根本沒有讓陸至開口說話的機會,單雨桐就給了一拳,將陸至打到了角落。
單雨桐激動地喘著氣,這一揮拳好像用盡了生平的力氣。
陸至維持著原來倒在角落的姿勢,也許是因為疼痛,久久沒有抬起頭來。
單雨桐又拉起陸至的衣領,一拳又要落下,卻不是在陸至身上,而是重重的落在了陸至身后的墻上。
“咚——”單雨桐撕著陸至的衣領,“你不相信葉笙的傷是誰干的不怪你,但你tmd不知道她有傷!你tmd的!!”
陸至痛苦地說,“對不起,對不起,我本來想送葉笙回家的。可寧馨她發燒了,對不起,我沒想到下雨了,對不起。”
單雨桐突然狠狠地摔下陸至的衣領,冷冷的笑了,“寧馨?陸至,葉笙要是有一點事,我讓你的寧馨陪葬!!”
單雨桐黑色眼眸里掩飾不住的厭惡,“陸至,我真tmd恨不得打死你可我不打你,我要讓你永遠愧疚,你欠她的,我要讓你永遠欠著!!!”
急診室的門開了,醫生走出來,擦了擦汗。“沒事了。挺過今晚應該就沒事了。”
兩人同時松了一口氣
醫生接著說:“但那條腿卻差不多廢了,以后,不能劇烈運動了。”
陸至一怔,單雨桐又要動手。
醫生臉色沉下來,看了眼劍拔弩張的兩人。語氣一凜“都給我安靜點!這是醫院!”
單雨桐握著拳狠狠瞪了陸至一眼,聲音滿滿嘲諷“滾回去看你的寧馨吧。拜她所賜。上次命差點丟了也是她干的好事,別帶著她的味道過來污染我!滾!”
末了,又頓頓“葉笙是瞎了眼才對你死心塌地。可我沒有,陸至,我始終都看著你的所作所為!”
然后,單雨桐慢慢走到遠處,靠著墻壁坐了下來
陸至雙手扶在窗上,隔著薄薄的玻璃,床上的人臉色竟是比床單還蒼白,平時總是淡然微笑,此刻正輕輕蹙著眉頭,顴骨紅的驚人,好像正在忍受巨大的痛苦。大大的呼吸罩蓋住了她整個臉。陸至心里好像有千萬只螞蟻在啃噬,一種無法言喻的內疚從他心中透了出來,滲透了每根神經。
葉笙,對不起。請你一定要給我個機會,讓我說聲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