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言趴在桌上，百無聊賴地撥弄著面前的燈芯。

門外一直有人走來走去，是跟著白雍來的那幾個下人，腳步聲聽得李言心煩，暗道白家除了白清寒之外，就沒有一個老實人。

房中忽然多了陣淡淡的馨香，困意止不住地上涌，李言的頭一點點垂下，最后枕在了手臂上。意識在遠離，腦中混沌一片無法思考，可卻始終有什么懸在那里，讓他不肯安然入睡。

外頭的腳步聲不再沒有規律，而是開始快速地向外撤離，比先前聽到的多了許多。

是什么，想不起的究竟是什么？李言在心里問自己。

一張絕美的面龐在腦海中浮現。

清寒……

李言猛地彈了起來，三步并作兩步地沖到外面。

清新的空氣讓他發脹的頭腦清明了些，他恨恨地抬腳碾碎了隨著自己推門的動作而掉落在地的半截迷香。

“清寒？”李言喚了一聲，同時推開了白清寒的房門。

房中黑漆漆的，燈早已滅了；也不像有人睡覺的樣子，因為李言聽不到呼吸聲。

從房中退了出來，李言極力地控制著自己內心的焦急，一邊飛奔出空無一人的小院，一邊留心聽著各處的動靜。

原來他們一直在院子里走來走去，便是想讓自己放松警惕，好靠近自己的房間給自己點迷香；原來白雍不是來道歉的，而是專門來設計白清寒的；原來他們一直都沒有放棄想要用白清寒來換取白云山宮其他人安全的打算，而自己竟然如此大意地讓他們將人帶走了。

這幾日下來李言已經清楚上下白云山一共只有兩條路，除了自己跟白清寒一起上來的那一條外，背山坡還有一條更窄更不好走的，可卻更適合偷偷將人送下山。李言猜測著他們一定會從那里將白清寒弄下去，然后將他交給奚敬禾。一刻也不敢耽擱，李言運輕功疾奔。

未及山腰，果然看到羅仲愷帶著一隊人匆匆向山下走去，其中四個人肩上扛著用被子裹成的大卷，依稀能瞧見里頭藏著個人。李言也不出聲，由上而下地躍過去，連人帶被地抱起來，向后便閃。

扛人的四名弟子都覺肩上一輕，齊齊驚呼一聲。

羅仲愷回頭，“什么事？”

李言跑了這一陣，身上出了薄汗，許是迷香里所含的藥物順著汗液被排了出來，對他的影響已經完全失去。他便也不必顧忌旁人，當下扯開被子，查看里邊的人。

白清寒靜靜地躺在里邊，雙目緊閉，毫無知覺。大概是因為被子里頭太悶，他的雙頰透著淡淡的紅暈，倒似睡得很香。

李言丟開被子，將他一只手臂架在自己肩頭，環住他的腰，不放心地喚道：“清寒，醒醒，醒醒！”

白清寒一點反應也沒有。

羅仲愷面色變了又變，推開眾弟子走到李言面前幾步遠的地方停下，“陸公子，這是我們白云山宮內部的事，你是外人，不要摻合進來比較好吧？”

“你們白云山宮其他的人我不管，他我卻管定了！”李言怒喝道，“他是我的人，沒人能在沒有我的同意下帶走他！”

“該死！”羅仲愷低咒一聲，對弟子招了招手，“都給我上！”說著自己也掄起雙拳，對著李言招呼了過去。

李言不清楚白清寒的情況，一點想要與他過招的意愿都沒有，便也不講什么禮數，看準他招式上的空當，一掌便擊在了他右肩上，將人擊出老遠。

若不是弟子及時拉了羅仲愷一把，羅仲愷險些沿著狹窄的山路滾下去。他不服氣，活動了幾下肩膀沒覺得如何，便要再上。

李言沉聲道：“適才我是留了情的，你別逼我下殺手。”

羅仲愷的腳步頓住。

李言橫抱起白清寒，迅速沿著來路向回奔去。

不等回到白清寒的小院，卻又碰上了攔路的白雍等人。強壓在胸中的怒火越燃越盛，李言很想好好地質問白雍一番，問他怎么可以這樣對待他的兒子。

白雍的臉色也不如何好看，“陸公子，放下清寒，我可以讓你安全離開白云山宮。”

李言哼笑，“若要走，清寒自是與我一起走。”

“陸公子若執意如此，”白雍道，“那便莫怪我不客氣了。”

李言將白清寒的雙腳放到地上，一只手仍緊緊地攬著他的腰，“那正好，不然我也找不到不客氣的理由。”

白雍眸色一沉，左手成掌右手成爪地攻了過來。

李言踩著絕妙的步法輕松躲過，探手去取白雍背心。

白雍向前縱了兩步，高高躍起，半空中翻轉身子，頭下腳上，出掌對準李言的天靈蓋。

李言身子向側滑出，左腿踢出直奔白雍面門。

若是公平比試，李言自信可以在百招之內穩勝白雍，但他此時不得不分心顧慮白清寒的安危，出招與躲閃不免都遲了些。可饒是如此，白雍若想勝他，也絕非易事。

眼見著白雍許久也贏不了一個帶著個昏迷不醒之人的后生晚輩，他的幾位姨太太和兒女們不禁都急了起來。白清寧最是沉不住氣，尋了好一會兒總算尋到個空當，想也不想便撲了過去，竟是要出掌直擊白清寒心口。

李言盛怒。他可以容忍白雍對自己所謂的不客氣，卻無法容忍他們中的任何一個傷害到白清寒。面對白雍迎面而來的一掌，李言不躲不閃，而是更快地出手將想要偷襲白清寒的白清寧擒住，五指牢牢地扼住了白清寧的喉口。

“不要！”二姨太大呼，“不要傷害我兒！”

白雍也是一驚，匆忙收掌，“手下留情！”

李言目光冰冷，“要我手下留情，也要你們手下留情才行。”

白清寧被扼得難受極了，死命地扒著李言的手，卻不能讓他放松分毫，“爹……救……救我……”

比起總是冷著一張臉不會討人歡心的白清寒，白雍的確更為喜歡會依賴自己親近自己的白清寧，因為白清寧能讓他感受到身為人父的驕傲。決定將白清寒交給奚敬禾，他心里雖也不好受，但比起這會兒看著白清寧受制于人，那點不好受便不值一提了。白雍姿態立時軟了下來，安撫道：“陸公子，有話好好說，千萬別沖動。”

李言不為所動，“只要你別再惦著將清寒送給奚敬禾，我自然不會沖動。”

白雍眉頭深鎖，“那你要我白云山宮這么多人怎么活？”

“你們的命是命，清寒的命便不是么？”李言氣道，“虎毒尚不食子，清寒也是你的兒子，你何以如此偏心？”

白雍見他憤怒之下手勁又大了不少，白清寧臉都白了，忙道：“不是這樣的，奚峽主喜愛清寒，他并不會傷害清寒的性命。”

李言簡直忍無可忍，“你這是讓他生不如死！”

白清寧的眼睛已開始向上翻，“爹……娘……”

二姨太急得眼淚直落，“不要……不要！”她扯著白雍的袖口，“老爺，你答應了他吧，咱們再想辦法，再想辦法！”

“我答應你！我不再強迫清寒，你快快放人！”白雍道。

李言將白清寧推到他夫婦二人懷中，“你是一宮之主，我信你不是言而無信之輩。我隨清寒到此，本是為了助他解白云山宮之圍，也必定會盡我最大努力化解白云山宮將有的危險，你們要是不稀罕，我自會帶著清寒走人，隨你們自生自滅。”

白清寧邊咳邊道：“就憑……憑你……咳咳……有什么……咳咳咳……能耐……”

李言冷笑，“我的能耐，你不是比誰都清楚么？”

“不說了不說了。”二姨太幫著白清寧順著氣，狠狠瞪了李言一眼。

白雍看著半躺在李言懷中沉睡的白清寒，心知這個兒子是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苦澀從口中一路蔓延到心底，他嘆了口氣，不自然地撇開目光，“我這么做也是不得已，晚膳后收到奚峽主的傳訊，說他已經得知清寒回了山宮。如果這個時候肯將清寒交出來的話，他還愿意平息這次的事端，否則便只能等到七月初一他親自帶領各大門派夷平白云山了。”

李言對他的懦弱很是不齒，“白云山地勢易守難攻，奮力一擊，未必便會落敗；一味退讓，只會讓對方得寸進尺而已。”

“縱然得勝，白云山宮也必然元氣大傷。”白雍道，“想來想去，委屈清寒才是對大家都好的辦法。”

“你們是好了，他呢？”李言完全無法理解和認同白雍的想法，“他是你的孩子，這正是他需要父親站出來為他撐腰的時候，可你這個做父親的，到底對他做了什么？”

白雍閉了閉眼，轉而道：“到時還請陸公子多多出力了。”

李言正好也不想再和他廢話下去，沒應他的話，問道：“清寒是怎么回事，燕窩粥里放了什么？”

“普通的迷藥，”白雍干咳一聲，“只是劑量重了些，不過明日一早他也會醒的。”

白雍顯然還是低估了白云山宮迷藥的功效，白清寒這一覺一直睡到次日午時，才總算醒了過來。

“清寒，”一直陪在他身邊寸步不離的李言見他不安地搖著頭，揮動著雙手，忙輕聲喚著他，“醒一醒，清寒。”

“我不要去！”白清寒猛地坐了起來，只覺背脊陣陣發涼。

“你哪里都沒去，一直在我身邊。”李言抬袖為他擦著額上的冷汗。

白清寒費了好大力氣才將渙散的視線集中了起來，呆呆地看了李言一陣，一下子撞進了那個能夠讓他感到溫暖與安心的懷抱，顫聲道：“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