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寒清半垂著頭,不言不語。
又一名濃妝艷抹的婦人走到白雍的另一側,挑眉看著白清寒,“姨娘問你話,你怎地不答?是不是在外邊跑得太久,禮儀都忘得一干二凈了?”
李言的拳頭慢慢握起,他知道自己是真地動了氣,不僅為那兩名婦人說的話,更為白雍的毫無反應。
白清寒喉結動了動,道:“我若是不回來,山宮之圍要如何解?”
“呵!”一名相貌清秀的少年走到白清寒面前,眼中滿是不屑,“這么說來,大哥倒是為了給咱們解圍才回來的了?倒是有情有義!”
后頭又走來個姿容秀麗的少女,“若真是如此,又怎么會讓羅仲愷辛苦這一趟?我猜大哥定是想甩手不管,卻不料被羅仲愷抓住了,這才不得不回來吧?”
“我若要走,憑他便想抓住我?”白清寒冷哼一聲。
“只怕是你雙拳難敵四手!
“別當我們不知道,你根本不想理我們死活!”
“白云山宮怎么會生出你這樣忘恩負義的畜生來?”
……
七嘴八舌的指責夾雜著謾罵聲一句接一句地傳開,讓時隔兩年回到家里的白清寒絲毫感受不到家的溫暖,只有無邊的惡意。他竭力想要克制顫抖,想要看一看那個被自己稱之為父親的人的表情,卻覺頭有千斤重,抬都抬不起來。
一只手忽然攬住他的肩。
白清寒側頭看著正對自己微笑的李言。
在旁人看來這不過是關系不錯的兩個人勾肩搭背的一個動作,但白清寒知道,他這是看出自己已然無力支撐下去,扶住自己的同時,也在默默地給自己力量。
李言笑嘻嘻地道:“清寒,走了這么久我肚子早就餓了,什么時候有飯吃?”
白清寒眨了眨眼睛,神色不再像適才那般僵硬。
挽著白雍手臂的婦人還想再指責兩句,但見李言俊朗中自成威嚴的面龐,硬是將到嘴邊的話憋了回去。
白雍干笑了幾聲,讓出路來,“這位是清寒的朋友吧,快請進快請進,膳食早已備好了,千萬不要客氣!
李言對他隨意行了一禮,“白宮主先請,晚輩自當在后。”
白雍又客氣了兩句,還是自己先進去了。跟他出來的那群人便也不顧禮節,又尾隨了進去,其中還有不少人不忘在進去前瞪視白清寒。
等人走得差不多,李言雙手扶住白清寒的肩,擔憂地問道:“你還好吧?”
白清寒誠實地搖搖頭,“不太好!
李言眉頭皺起,“是哪里不舒服么?”
白清寒又搖了搖頭,疲憊地嘆了口氣,“讓你看到這些……”
李言輕輕地抱了抱他,“他們說的話你莫要太在意!
白清寒勉強扯出個微笑,“不會,自從在我五歲那年我娘辭世,我從小到大都是這般過的,還有什么好在意的?”
李言的心猛地揪緊。
白清寒握了握他的手,仿佛在尋求支撐,而后挺直了背脊舉步向里走,“走吧,早點吃完,我們早點休息!
宴席倒算得上豐盛,只是看不出是特別為白清寒準備的,還是平日里他們便如此用膳。依李言看,后者的可能更大些。
席上白雍問起李言的姓名,仍是白清寒搶在李言前頭將“陸仁”報了上去。白雍見他衣飾華貴,相貌不俗,又問及他的出身。
李言微笑道:“家中有親人在朝為官!边@卻不是說謊,實情如此。
白雍的目光明顯更為熱切了,“是什么親人,可是令尊么?”
“……”李言斟酌著措辭,“家父身體不適,一直深居休養,不問世事,做官的是家叔與舍弟!
本來冷淡的幾位婦人一下子也熱絡了起來,李言已經知道了她們都是白雍的姨太太。
先前在外邊挽著白雍手臂的那位便是二姨太,她道:“你叔叔與弟弟官拜何職?你呢,你不做官么?”
李言卻笑而不答。
濃妝艷抹的三姨太道:“家里出了不止一個做官的,這應該是大家族啊,可沒聽說朝中有陸姓的大戶,你叔叔和弟弟在哪里做官的?”
李言依舊沒答話。
二姨太之子白清寧,便是先前對白清寒很不客氣的少年,嗤笑道:“我看都是胡扯騙人的!
李言不在意地聳聳肩。
席上的幾名少女,也就是白雍的幾個女兒倒是對他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問東問西的沒完沒了。李言通常是十句中撿無關緊要的回答上一兩句,多數時候都在留心身旁無人問津的白清寒,間或為他夾些菜。因為李言發現自己要是不給他夾菜,他的筷子便不動,明顯是胃口不好,心情更不好。
好不容易熬完了晚膳,白清寒正想回房休息,卻又被白雍叫住了,“清寒,爹有事要對你說,你隨我到書房來。”
白清寒下意識地看向李言。
白雍笑道:“我會叫人為陸公子安排房間的,便在你的院里!
不安排到自己的院里還安排到哪里去?白清寒有些猶豫,最終還是決定跟白雍去。“你也累了,先回房等我,”白清寒低聲對李言道,“我回去后會找你!
李言有些不放心,但還是點了點頭。
白雍與白清寒一前一后地進了書房,這次沒叫其他人跟著。
白雍在書案后頭坐下,煩惱地揉著太陽穴,好一會兒才抬起頭,卻見白清寒依舊站在書房中央,忙道:“站著做什么,快坐!
白清寒面無表情地走到邊上坐下了。
白雍不自在地看了看他,又將視線移開,“清寒,距離七月初一,便只剩下五日了,再過兩日,只怕受邀的各大門派便要陸續到來,屆時白云山宮可能便會有一場浩劫啊。”
白清寒淡然道:“山宮易守難攻,誰勝誰負還說不準!
“好虎難勝群狼。”白雍道,“再說,就算我們有機會得勝,山宮的死傷也一定不在少數,到時一樣會一蹶不振!
白清寒的心已然涼了大半截,“父親的意思是?”
白雍賠笑,“清寒,我看奚峽主是真地喜歡你,不然他又何必如此大動干戈?他也算得上相貌堂堂,為人雖狠辣了些,不過既然肯為你鬧出這么大的事,想來往后一定會待你好的,不如……不如你……”
真地喜歡我會待我好的話,他又怎會給我下毒?白雍不知道白清寒中毒的事,白清寒也沒想說,只道:“父親是想把我交給他,以平息此事?”
“這……這是目前看來最好的辦法!卑子和掏碌,“又說不準……說不準過了幾年奚峽主又不如這會兒這般喜歡你,肯放你走了,那不是很好么?”
很好?白清寒有些想笑,眼中卻盛滿憂傷,“父親這么做,有沒有想過母親在天之靈,會否心安?”
白雍身子一頓,低聲道:“你母親向來是個以大局為重的人,若她在世,也定然會同意我的決定的!
心被人攥緊似地疼,白清寒心灰意冷的同時,想起了李言的叮囑。若不是他早有所料地叫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要應下的話,自己說不定真地會點頭。想到李言,白清寒稍稍鎮定了些,他站起身來向外走,冷聲道:“白云山宮會有今日的局面,與父親這些年來甘愿低聲下氣地做奚敬禾的爪牙不無關系,并不全是我的責任,所以父親的提議,我不會答應。”
白雍拍案而起,臉色變了幾變,“清寒,你真要置你弟妹們的安危于不顧么?”
“比起他們對我做的,”白清寒開門走了出去,“我這樣根本不值一提!
李言跟著下人來到白清寒住的小院,察覺此處幾乎是白云山宮中最為偏僻的院落了。院中還有幾個下人在忙著整理,見到他只是草草點了頭,也不說話,看來平日里并不將白清寒這個主子放在眼里。李言推開房門,房中雖還算干凈,但空氣中灰塵的味道十分明顯,應是匆忙之下才打掃出來的,而白清寒不在的期間,想是沒有人理會這里。李言也不想在這樣的房中等待,便將包袱丟在椅子上,轉身出了門。
帶路的下人早已不見,李言心中有氣,卻也不很在意,見打掃院落的人看著自己向外走也什么都不問,便出了小院四處轉悠了起來。
轉了兩圈沒見什么特別,只望見東側還有一座山頭,方知這里還不是白云山的至高之處。李言想了想,運起輕功奔了過去,到得近前也沒尋什么路徑,而是手腳比用地直接攀了上去。
他輕功甚好,這樣上來也沒費多大力氣。給山頂的清風一吹,人似乎也舒服了不少。
上頭毫無遮擋,景色一覽無余,卻是一泊湖水。湖水在月光的照映下晶瑩剔透,只是獨處在這山巔之上略顯寂寥。
李言走到湖邊唯一的一顆老樹下,對著樹看了一陣,忽然狠狠在樹上砸了一拳。似乎覺得不過癮,他又將另一只手也抬了起來,兩只手輪番捶打著樹干。
連打了七八拳,李言才終于停了手。老樹粗壯的樹干沒怎樣,樹枝卻久久沒能停止顫動,樹葉也跟著簌簌飄落,不少都落進了湖里。
李言吐出一口悶氣,靠著老樹坐了下來,抬頭看天上那一輪明月。
湖的另一側傳來腳步聲,熟悉的,帶著與那人相符的清冷氣息。
李言露出微笑,轉頭看過去,尋找著那抹令人眷戀的清影。
“你怎么一聲不響便跑到這里來了,叫我好找。”白清寒的身影出現,臉上雖有疲憊,更多的卻是看到李言后的放松,“還有,剛剛那是什么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