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寒說完,便有些緊張地看著李言的反應。
他的父親白雍是個貪圖美色懦弱無能的人,這些年來白云山宮在他的執掌下日漸淪為黑龍峽的爪牙,許多傷天害理之事,都是他懼怕奚敬禾的手段,在奚敬禾的脅迫下代替黑龍峽做出來的。沒離開白云山宮之前,白清寒并不知道這些事,所以才會對奚敬禾動了心,現在想想,當真是追悔莫及。清楚了白云山宮的名聲不好聽,白清寒便擔心李言會因而不齒自己的出身,不禁有些擔心。
李言卻只是微微一笑,“暮云收盡溢清寒,銀漢無聲轉玉盤。清寒,好名字。”
白清寒見他神情并無什么不好的變化,才暗暗松了口氣,正要再開口,卻又被為首那人叫住。
那人道:“少主,這會兒不是悠閑的時候,山宮出了大事,少主快些隨我們回去吧。”
白清寒有些不耐煩,一指那人對李言道:“他是羅仲愷。”而后才沒好氣地看著羅仲愷,“什么事?”
羅仲愷看了李言一眼,欲言又止。
李言明白他的意思,拍了拍白清寒的肩,“我回客棧等你。”
白清寒卻拉住他的手,對羅仲愷喝道:“有話便說。”
李言嘴角微勾。
羅仲愷還有些為難,“少主,這……山宮的事,還是不要讓不相干的外人知道比較好吧?”
“他不是外人,更不是不相干的人!”白清寒微怒,對他來說,李言比那個所謂的家里的任何一個人待自己都好,“你要是不說就算了,我還有事,你少來煩我。”
聽他這么說,李言自是開心,但見白清寒動了氣,忙勸解道:“你別氣,小心氣壞了身子。他們有家事要對你說,讓我回避也是應該的,大不了你回頭再告訴我,嗯?”
白清寒抓著他的手更加用力,“我的事你不需要回避。”
李言笑容加深,“好,聽你的,你不要生氣便是。”
羅仲愷驚疑的視線在二人身上來回轉換。明明才聽自家少主跟對方報了姓名,怎么卻好像與人家深交了幾十年一般?可事情不小,他也不敢再耽擱,只好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少主,事情是這樣的:奚峽主遍尋少主不著,便到山宮向宮主要人,可少主不在宮中,宮主哪里交得出人去?于是……”
這會兒連李言都有些生氣了,他不客氣地打斷羅仲愷的話,“如果清寒在的話,那白宮主是不是真地便要把人交出去了?”
白清寒正自心涼,聽李言喚這一聲“清寒”,心里頓時暖了不少,看向他的眸光里藏著淡淡安心。
李言反握住他的手,將他的手完完全全地收入掌中。如今就算直言叫自己回避自己也不會回避了,自己怎能放心將白清寒交到這群人手中?
羅仲愷有些尷尬,當做沒聽到他的問題,繼續道:“于是奚峽主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向江湖散播謠言,說山宮強搶民女,搜刮財富,濫殺無辜,無惡不作。他站出來說要替天行道,廣邀各大門派于七月初一齊聚山宮,要一舉圍剿山宮!”
白清寒面色微變,“這些事明明是他指使父親去做的,他自己如何撇得干凈?各大門派又如何信他?”
羅仲愷道:“他將事情反過來說,說是黑龍峽受山宮所迫,他不愿再害人,這才拼死反抗。少主也知道,宮主哪能辯得過奚峽主啊。”
不止辯不過,還不敢辯。白清寒冷哼一聲,“距離七月初一還有二十余日,這會兒趕回去還來得及,你不必驚慌,等我收拾妥當,便會隨你上路。”
羅仲愷神色稍安。
“我們先吃點……”白清寒側頭看向李言,卻見他面色微冷。這還是自己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不知為何心里有些怕,連說了一半的話都說不下去了。
李言冷冷地看著羅仲愷,“白云山宮被圍之際為何還要派人到處尋找清寒,不是應該留守以保存力量么?找到他帶他回去便能解決問題了?是不是想要將他交給奚敬禾,再求奚敬禾平息這場無妄之災,而后再無止境地在他的脅迫下生活下去?”
這一刻,羅仲愷在李言身上感受到了強烈的壓迫感,仿佛是與生俱來的威嚴,壓得人透不過氣。冷汗不知不覺流下,羅仲愷低著頭,竟是一句話也對不上。
“你們的燃眉之急是解了,可有沒有人想過落在奚敬禾手里的清寒會怎么樣?”李言已是怒極,“他受人追殺飽受苦楚時怎么沒見白云山宮的人來幫他一把,如今用得到他了才想起四處找人,找到了他便應該跟你們回去么?憑什么你們的性命要用他的來換?”
羅仲愷緊抿著唇,眼神偷偷尋著白清寒,想要求救。
他身后一名弟子忽然道:“你是什么人,我白云山宮的事豈容你隨意置喙?”
羅仲愷一怔,才省起自己怎地被個不相干的人給唬住了,當下抬起頭正要開口,便見眼前白影一閃,白清寒已經結結實實地給了那弟子一個耳光。
那弟子捂著臉,“少……少主……”
白清寒警告道:“再讓我見到你對他有半分無禮,我要了你的命。”
“是……”那弟子垂著頭退后兩步,再不敢做聲。
白清寒明白李言都是為自己著想,心里又暖又甜,回到他面前道:“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那里到底是我的家,我的……我的父親還在,我不能丟下他不管,所以我必須要回去。你……”這件事不知道會不會有好結果,他不愿連累李言,卻也同樣不想和李言分開,心中好生矛盾,止不住地失落了起來。
李言輕嘆了一口氣,“既然這是你的決定,那我陪你一起回去。”
白清寒抬眸看他,眼中清楚地寫著驚喜。
李言笑著攬住他的肩,“我不會讓任何人再傷害你。”
白清寒抿了抿唇,“我總是連累你……”
“傻瓜,”李言牽著他的手往客棧走,“你我之間,不要再說連累不連累的話。”
回到客棧,二人草草吃了些東西便回房收拾行李。
其實也沒什么好收拾,除了昨晚換下來的衣衫外,其他的行李都在血龍身上負著呢。白清寒與李言只是瞧著那些人煩,想要借口收拾行李單獨說幾句話罷了。
羅仲愷似是怕白清寒再跑得不見蹤影,跟著他二人上得樓來,說是幫忙,實則監視。
李言心中清楚,卻也沒有出言阻止,而是在羅仲愷就要跨步進門的前一刻,毫不客氣地將門關上了。
白清寒回身看他,眼中還似有著猶豫,“此去白云山宮必會萬分危險,不如你還是不要去了。”特別是奚敬禾為人陰險狠辣,若讓他知道了自己與李言的事,定會對李言不利。
“我會保護好我自己,你別再為我擔心。”李言輕輕抱住他,“還有我說不會讓任何人再傷害你,不是隨便說說,所以你不要趕我走,我不會走的。再說,你真地舍得么?”
舍不得。白清寒靠在他懷里,無聲回答。
二人又在桌邊坐了會兒,看時間差不多了,才決定動身。
在李言開門前,白清寒拉住他的手,“還沒有聽你說你的心事,你那時要說什么,不論你接下去要怎樣?”
不論我接下去要說什么,都請你不要生我的氣,不要離開我,給我一個解釋清楚的機會。李言想,可如今白云山宮出了這么大的事,自己不能再為白清寒徒增煩惱,便改口道:“不論我接下去要去哪里,你愿不愿一直陪著我?”
白清寒眸光微閃,“你有其他要去的地方么?”話是這么問,可他抓著李言的手明顯加大了力道。
“沒有,我只是想確定一下。”李言安撫道,“現下是你有事,我陪著你也是一樣的,只要我們兩個不分開。”
白清寒狀若無事地點點頭,放開李言,率先開門出去了。
李言瞥見他眼底的安心,好笑地跟上。
白云山宮的弟子已經將停放在別處的馬匹都牽了來,也為白清寒買了馬,正等在客棧門外。
羅仲愷引著李言與白清寒下樓,有個弟子過來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等那弟子走了,羅仲愷轉身對李言道:“這位公子……”
白清寒突然道:“他姓陸,單名一個仁字。”
李言看著他,滿眼都是笑意。
白清寒轉頭不理。
羅仲愷干咳兩聲,“陸公子,真是對不住,繚城往來人多,買馬的也多,弟子只買到了少主的馬卻沒能買到陸公子的馬。要不我們先走,陸公子再等兩日,待得有馬再來追我們,陸公子看如何?”
李言內力深厚,耳力自也不比尋常,那弟子與羅仲愷耳語時便已聽得一清二楚,可不是沒了馬,而是他們將馬悉數買下叫了名弟子帶走了,為的便是不欲自己跟著。李言掏出兩錠銀子丟給掌柜的,邁步出門吹了個口哨,似笑非笑地看了羅仲愷一眼,“誰追誰還不一定呢。”
羅仲愷正自納悶,便見一匹通體血紅的駿馬自客棧后頭繞了過來,乖巧地停在了李言面前。更讓他吃驚的是,白清寒什么話都沒有地翻身上了紅馬的馬背,低頭看著李言,似乎正等對方上馬。
李言卻沒上馬,而是扯過韁繩牽著馬向前走,“城里人多,出了城咱們再跑。”
白清寒想了想,又要下馬。
李言似早有所知,回頭道:“你坐著別亂動。”
白清寒便真地聽話地沒再動。他因為容貌出色受人矚目慣了,這會兒一個人坐在馬上頗為顯眼,倒也不覺得怎樣。
羅仲愷與眾弟子面面相覷,只得無奈地跟上。
出得城來,李言上馬。正要催血龍奔起來,便聽白清寒道:“你知道了我的名字,公平起見,也該告訴我你的名字了吧?”
李言輕笑,“你的名字是我猜到的,不能作數。”
白清寒回過身來,“可是我告訴你了。”
“在我猜到……之……后……”李言看著他近在咫尺的雙唇,不由咽了咽口水。
白清寒雙頰微紅,迅速地轉回身去,“不說算了,反正也沒有什么重要。”他肯待自己好,是誰又有什么關系?而且比起自己去問,白清寒更希望李言主動說出口。
李言鼻尖在白清寒披散在腦后的長發上蹭了蹭,策馬奔了起來,“就是,名字又沒什么重要的,我在你身邊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