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府的時候,李修的面色比剛出宮門時蒼白得多,如影扶他下車時不禁擔心道:“主子,不要緊吧?”
李修搖了搖頭,可腿卻軟得幾乎站不住。
一只手扶上李修的手臂,幫他穩住身形。李修側頭看去,季恒微笑道:“師叔,才沒多久不見,你怎地把自己弄到如此地步?”
李修無力地笑了笑,“我這可不給人看笑話啊。”
云飛嵐走到如影的位置扶了李修的另一邊,責怪道:“小修,出了這么大的事,你為什么不飛鴿傳書回碧水澗,也好叫我和恒兒來幫你的忙?”
李修搖頭,“師父既已隱居在碧水澗,我不能再因為這樣的事擾亂他的清靜,害他為我擔心著急。”
“你……”云飛嵐瞪他,“有什么事能重要過你的性命?若你真有什么不測,你可想過師父知道的話會是怎樣的心情?”
若真是那樣的話,已經失去了父皇的師父大概會痛不欲生吧。李修歉然道:“事出突然,的確是我考慮得不夠周到。”
“師父不要再責怪師叔了,”季恒聽李修說話都是有氣無力,忙勸道,“還是先扶師叔進去休息吧。”
李修由著他師徒二人扶自己回房,歇了好一陣才開口道:“師兄和恒兒怎么離開碧水澗了?”
“本是想幫著恒兒找馮千里去報仇,不想離開碧水澗沒多久便遇到了往中都趕來的鐘堂主他們,”云飛嵐道,“我們這才知道出事了。”
聽到鐘毓的名字,李修的目光有一瞬的遲滯,但還是很快地隱藏好了。
“還好我和師父離開得及時,”季恒看著李修嘆氣,“若是晚了一日半日,豈不是足夠我們后悔一輩子的?”
李修一臉的不在意,“你們要什么時候去柳湖城?”季恒的身世和他所背負的仇恨,在他落崖的那段時日里,李修便聽云飛嵐說了。
“我們在這里等了十幾日,只是為了確定你沒事。”云飛嵐眼中有安心,“既然親眼看到你沒事,我們這幾日便要走了。”
李修想了片刻道:“左右也不急于一時,那便再等些時日吧,等我好些了,同你們一路去。”
云飛嵐看了看他道:“你不必為我們擔心。”
“以恒兒如今的武功,我完全不需要擔心。”李修斂去笑容,“我只是……心煩得厲害,想要出去走走罷了。”
云飛嵐與季恒看向彼此,都猜不透是什么事讓他煩成這個樣子。雖然好奇,但李修的臉上明顯寫著“什么都別問”,看在他身子不好的份上,二人只好配合地不去問。
“我的情況這么糟糕,若是一個人跑出去,師兄也不會放心的吧?”李修吃準了云飛嵐心軟,“所以師兄再等等我吧。”
云飛嵐無奈,“真拿你沒辦法。”
“師父……”季恒不滿地喚著。
李修突然又道:“說來我還沒有問,師兄你怎么把面具摘掉了?”
云飛嵐一怔,雙頰飛快地紅了起來,瞟了季恒一眼低下頭去。
季恒得意地笑。
李修躺倒,“真是看不下去了。”
聽了廉泉與宮新羽說的那些話后,顏俊心里不免對鐘毓抱歉了起來,來到鐘毓房門外想要跟他道個歉,在門外踱了幾圈卻仍不知該如何開口。
舒子晏從里頭走出來,看了眼正踮著腳往里邊瞧的顏俊,慢慢地關了房門。
顏俊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四哥沒事吧?”
“不太好。”舒子晏道,“不過他讓我告訴你,不必放在心上。”
“他知道是我?”顏俊脫口問道。
舒子晏奇怪地看著他,“難道你聽不出我的腳步聲?”
顏俊撇開臉,不再接話。
舒子晏正要叫他一起走,便見一名弟子匆匆跑來,向二人行了一禮道:“五堂主,七堂主,少主請你們速去前廳。”
顏俊對閔逍遙到底心存嫌隙,不肯動身,“什么事這么急?”
那弟子喘了口氣,“聽說是皇上昭告天下,戚將軍沉冤得雪的事。”
顏俊與舒子晏看向彼此,眼中都有驚訝,而后不約而同地邁開步子。
可還沒等他們走出多遠,鐘毓的房門忽然又開了,鐘毓從里邊走出來,雙眼微紅,“我同你們一起去。”
顏俊頓了頓,“四哥,適才我說的那些話……”
鐘毓擺手,“也是我太沖動,不提了。”
舒子晏拉著他們兩個,“走吧,正事要緊。”
顏俊小聲嘀咕,“不要說得好像我的事都不是正事一樣啊……”
三人來到前廳,宮新羽忙招呼他們進來,“這可是件天大的好事,這么多年過去了,終于,終于等到了!”
閔逍遙看向鐘毓,“你們在宮中都沒有聽到消息么?”
宮新羽替他回道:“我們每日只照顧王爺,并沒有機會接觸政事,不過這事皇上似乎也沒有向王爺提及。”
戚無涯坐在一旁不說話,眼中卻也有淚光閃爍,畢竟他從未想過,有生之年還能等到戚家重得清白的那一天。
顏俊茫然道:“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治在李修出了宮門后,便連下了三道詔書。
第一道:虬羅請降,為表誠意年年向大寧進貢加倍,永世稱臣。
第二道:敬親王李平,定遠王郭豐,平安侯吳繼昌,通敵謀反,削位送押。
第三道:經查,大將軍戚勝當年力抗虬羅,忠心為國,戰功顯赫,卻含冤而故,特追封為保國大元帥、護國公。由于皇室失察,戚將軍一家枉死,蒙冤多年,為表歉意,特擇日請戚氏一門靈位入皇室宗祠,長眠于君側。
原來在李修昏迷期間,李治已火速將事情一一處理好,特別著重在戚勝一案上,只想能盡快給他一個交代。當日烏玉卿圍攻中都之時,郭豐與吳繼昌帶兵入宮謀反,這是他們辯無可辯的事實。雖然那日并未制住二人,可卻制住了郭衛邦與吳玉寰,事后他們也只好乖乖就范。
一個謀反罪便足夠郭吳兩家被滿門抄斬,這事不用查便可定罪,李治想從他們口中問出的,是當年他們與戚勝一起與虬羅交戰時的真相。郭豐與吳繼昌既知難逃一死,在李治提出的放過兩家子嗣性命這個條件的誘惑下,便將當年的事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他們初上戰場的時候,也和每一個誓言精忠報國的將士一樣,有著守疆退敵的雄心壯志;可這份壯志卻在時光的流逝中漸漸被磨去,因為他們發現不論有多拼命,他們的光環卻永遠都被罩在戚勝的光芒之下,微弱得幾乎看不到。于是當戚勝的戰績得到了皇帝的贊賞與百姓的傳頌后,郭豐與吳繼昌開始怨恨這位所向披靡的將軍,并對皇帝產生了不滿。
這當兒在戚勝手下屢吃敗仗的虬羅也開始吃不消,試探著想要與大寧求和,卻不愿吃太多的虧,本沒有抱太大希望,不想沒多久郭豐與吳繼昌便表現出了要合作的意思。虬羅一方當然愿意配合,更何況對方還提出只要事成便可以讓與虬羅五座城池,免去年年進貢并且世代修好的條件。自那之后,虬羅與大寧交鋒,郭豐與吳繼昌總是遭遇虬羅的重兵,而戚勝碰到的則總是虬羅的小部分兵力。如此一來,戚勝自可輕松得勝,而郭吳二人卻是連吃敗仗。這般過了一段時日后,兩人合本將戚勝參到了皇帝那里,稱他有通敵之嫌。
不出所料派來調查的人便是當年仍是皇長子的李平,他二人對于李平想要稱帝的野心甚是清楚,又與他分析了皇帝偏愛李治與李修的情況,勸他說若沒有這里外的支持,他想要登上帝位必然是難上加難。李平果然輕易動了心,有了這重保障,相讓城池與免貢才成了可能,虬羅配合起來自然更為積極;而郭豐與吳繼昌打著捧李平稱帝,自己二人成為第一功臣的主意,手段愈發狠辣了起來。
李平借口調查將戚勝監禁了起來,郭吳二人同虬羅趁此時上演了一出重兵交鋒的大戲,并以虬羅的慘敗告終。戚勝因此被正式收押,虬羅恰在此時送來降書,指出先前虬羅在戚勝手下吃的敗仗都是他一早安排下來的,只要虬羅配合他做好這些,并最終由他帶路殺入中都,自會得到許多好處。
那些好處當然是李平與郭吳二人許諾的,帶兵入中都的事也不假,卻是由郭吳二人引領。戚勝對此似乎有所察覺,被押回天牢后曾幾次請求面圣,皇帝念在他往日功勛上,三次都親自移駕天牢去見他,可卻沒想到這三次戚勝都被人強行灌了藥物,發熱昏迷。這自是李平三人擔心他將事情泄露出去而用的手段,最終將他折磨得神志不清,而又逢皇帝愛妃被毒害,無心理會此事之時,強迫戚勝在罪狀上畫了押。
戚家滿門被斬首后,郭吳二人本擬借虬羅兵力逼皇帝讓位于李平,卻沒想到虬羅王突然重病,虬羅內部迅速分成諸多勢力,都對王位虎視眈眈,內憂不斷。虬羅分不出那么多兵力來幫李平奪位,李平與郭豐吳繼昌即便再不甘心,此事也只好暫時擱置下來。直到虬羅出了個第一將軍蕭肅,重新平整了虬羅的內亂,李平等人才再次與虬羅王取得了聯系,最終定下了這次的刺殺與圍攻。
邊境上的將領都是郭豐與吳繼昌的人,因此虬羅三十萬重兵才能入大寧如入無人之境。本以為這次一定是萬無一失了,卻還是沒料到最終敗在了一個李修手里。事已至此,縱使再不愿認輸,卻也由不得他們了。
有了他二人的招供,李治輕松治了李平的罪,并著使者去與虬羅談判。虬羅重軍受挫,元氣大傷,二話不說便配合使者將當年之事與這次的圍攻一并交代了個清楚,并愿意年年加倍進貢,永世稱臣。使者還帶回消息說,烏玉卿與蕭肅在圍攻之后至今未回虬羅,不知所蹤,虬羅王已分別撤去了他二人太子與第一將軍的頭銜,下令通緝。
至此,真相終得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