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毓一路策馬狂奔,心急如焚。
他開始恨自己為什么沒有在中都多留幾日,而是那樣決絕地離開了。不敢想象如果李修真地出了什么事自己會如何,許是因為從前并沒有嘗過失去的滋味,所以也不知道害怕;而當真面臨說不定會永遠失去的情況時,才終于領悟到曾經所擁有的一切有多珍貴。
李修,你不可以死。
眼見著離中都越來越近,胸腔里的那顆心卻越來越不安份,幾乎要跳出喉口。鐘毓攥緊手中的韁繩,將下唇咬得快要滲血。
斜刺里突然有兩人沖出來,遠遠站在前頭攔住了去路。鐘毓眉頭皺起,怒氣漸生,雖然并不想傷人,可他更不愿耽擱。
行得稍近些鐘毓等人才認出,二人中的其中一個竟是鬼影公子的弟子,鐘毓知道鬼影公子與李修是師兄弟,也就是說那人是李修的師侄。如此倒是能多個幫手,鐘毓勒馬,準備長話短說。
那鬼影公子的弟子對軒轅宮眾人抱拳道:“見過眾位。在下與師父在此攔路實在有失禮節,但見了幾位形色如此匆忙,此路又直通中都,還是忍不住想要問問可是中都發生了什么大事?”
閔逍遙與七位堂主都留意到此人身旁站著的美貌男子,聽他說這是他師父,不禁都吃了一驚。鐘毓看向云飛嵐,意外道:“鬼影公子?”
云飛嵐微微頷首,“在下云飛嵐,”又指向身旁之人,“這是小徒季恒。”
“那再好不過,”鐘毓忙道,“虬羅兵圍攻中都,李修情況不妙,還請二位幫幫忙。”
云飛嵐睜大眼睛,“小修出事了?”
除了鐘毓,軒轅宮其余人并不知他們的關系,聽他這般稱呼李修又是一陣吃驚。戚無涯冷哼一聲,看向鐘毓的目光意有所指。顏俊跟著尷尬地咳了兩聲,他也想到了面前的這個人是不是與李修有著不一樣的關系,畢竟李修的名字不是誰都可以喚的,而云飛嵐的相貌又太過出眾。
“他是李修的師兄。”明白他們心中所想,鐘毓有些不悅地隨口解釋了一句,而后又對云飛嵐與季恒道,“事不宜遲,二位可與我們同去?”
云飛嵐與季恒齊齊點頭,“自然!
鐘毓正要說將自己的馬讓給他二人,自己去和別的兄弟同乘,一旁的閔逍遙卻突然開口道:“幽然,將你的馬讓給這二位!
禹幽然微怔,在心里暗嘆了一口氣,下馬將韁繩遞給了季恒。
“多謝!奔竞憬舆^韁繩,順手抱起云飛嵐躍上馬背,“我們去救師叔。”
眾人見他二人親密得不似師徒,不由又有些詫異,在看到云飛嵐泛紅的雙頰時更添了幾分了然,紛紛轉開臉去。
只有閔逍遙不以為意地對站在馬下的禹幽然伸出手去,“幽然,上來吧!
禹幽然有些猶豫,可心中知道鐘毓有多著急,只好妥協地握住那只手,被他拉上馬背。
一行人繼續趕路。
敵軍后方突然變得混亂,李治與群臣在城門上瞧得清楚,可混亂的規模并不大,顯然不是援軍趕到。正想不通是怎么回事,有侍衛來報說其他幾處城門也出現了這樣的情況,并且城內也有不少江湖人士前來幫忙。低頭看向城下動作不復敏捷的李修,李治長長地探出一口氣,這個人情,自己算是欠大了。
城下突然傳來喧鬧聲,一直跟在李治身側的嚴公公去問怎么回事,回報道:“皇上,定遠王家的小王爺和平安侯家的玉寰郡主非吵著要上來!
想起不肯帶兵也不肯出力,出了皇宮便稱病不出的郭豐與吳繼昌,李治面色有些陰冷。他已經聽李齊說了李修關于他二人的猜測,心中便明了了。李平也跟著稱病,顯然與那二人是一路,且他們以為里應外合,萬無一失,不然又豈敢這樣公然避而不見?郭衛邦與吳玉寰這個時候趕來,那便是郭豐與吳繼昌已經開始行動,無暇他顧了。正好,李治輕挑唇角,眼中盡是寒光,“不用攔著,叫他二人上來。”
吳玉寰當先上得城來,沖到城墻邊便去看下邊的李修,急得雙頰通紅。雖然氣惱李修對她的態度,但仍忘不了最初對他傾心時的感覺,何況她自恃美貌家世樣樣勝鐘毓,依然覺得自己是能夠得到李修的。是以一聽到李修獨自在南門對抗敵軍時,她便想要來幫忙,心知他爹不會答允,正琢磨著要不要偷偷跑,不想郭衛邦竟然尋來。吳玉寰當即便拉著郭衛邦說要跟他去定遠王府避難,倒是讓平安侯夫婦好生意外,不過若是女兒肯多與郭衛邦親近,應下這門親事,那是再好不過。吳繼昌也有要事要辦,于是便同意了。
跟自家父親說了要保護吳玉寰而來,聽吳玉寰要跟他回王府,郭衛邦自是十分高興,卻沒想到才出了侯府吳玉寰便拉著他來到南門。知道吳玉寰是為了李修而來后,郭衛邦本來就有些暗的臉徹底黑了下來。
眼見李修身上都是血,吳玉寰大呼:“開城門開城門,我要出去幫他!”
郭衛邦穩步跟上來,對李治行禮道:“參見皇上!闭f著又拉了拉吳玉寰。
“你做什么!”吳玉寰惱怒地回頭,這才瞧見李治正冷眼看著自己,忙低下頭去,“給皇上請安!
李治微微一笑,“怎么平安侯沒有教過你,君前失儀之罪,也是可小可大的么?”
吳玉寰下唇顫了顫,“皇上恕罪,玉寰只是太過擔心王爺!
李治冷笑,你擔心他?他若是有什么三長兩短,你父親第一個便脫不了干系。當初要將吳玉寰嫁到睿親王府,想來吳繼昌是做了兩手打算,無論謀反與否,李修都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幫手。李修不肯應下這門婚事,得罪了他,他耍起狠來才一點也不猶豫!扒以诖颂幍戎,”李治不再理他二人,又去看城下的打斗,“這會兒開不了城門,若是虬羅兵一擁而上,小九的努力便都白費了。”
“可是……他……”吳玉寰咬牙,“他說不定會有危險!
李治眸色覆上一層憂傷,“這一點他去之前大家便心知肚明了,他自己也清楚!
吳玉寰暗罵他這個做哥哥的心狠,卻也別無他法,只得扒著城墻焦急地向下看,祈盼李修不要出事。
李治看向嚴公公,嚴公公微微頷首,又對身后幾名武將遞了個眼色。那幾名武將明白他的意思,不動聲色地挪步到吳玉寰與郭衛邦身后,將他二人圍住了。
天色已經開始變暗,李修估算著時間,猜測著如果如影等人成功,那么援兵就快到了。可惜,自己怕是撐不到那一刻了,清晰地感覺到生命在流失,李修卻還在奮力地揮動著手上的劍。
視線模糊,血色里浮現往昔幕幕。
長劍刺出——是火光里你無雙的笑顏。
劍入敵身——是你對我訴說喜歡。
鮮血四濺——是那一夜你繾綣的體溫。
內力盡送——是你說不如想象般那樣愛我……
再也撐不下去的那一刻,連心痛也慢慢感覺不到,眼前卻依舊都是那人的笑臉。手中的劍已然握不住,李修垂下手,緩緩跪倒。
被他以最后一點內力逼退的虬羅兵,見狀士氣大振,揮舞著手上兵器向李修奔去,喊聲不斷。
李治上前一步,扶在城墻上的雙手骨節泛白,眼中水霧若隱若現,卻什么也說不出。
遠處忽然有幾人踩著虬羅兵的頭輕盈而至,其中又有三人最快,轉瞬便來到城下,擋在了李修面前,二人御敵,一人托住李修下墜的身子,將他抱在懷中。
若不是有云飛嵐和季恒這樣的輕功高手在,鐘毓定是來不及救下李修的。懷中的人臉色蒼白如紙,衣衫卻被血浸得極為刺目,也不知有多少是自他身體里流出的。鐘毓心痛得幾乎無法呼吸,輕撫李修臉的手止不住地顫抖,“李修,你聽得到我說話么?對不起我來晚了,對不起……”
李修躺在他懷里,似是在看他,又似不是。
看到他渙散的目光,鐘毓害怕之極,“李修,李修!你撐住,你一定要撐。
李修最終還是一句話也沒說,緩緩合上雙眼,徹底失去意識。
“李修!”鐘毓的淚水大滴大滴地落下,一聲又一聲地喚著李修,怕得幾乎要瘋掉。
淚打在李修的臉上,和他臉上的血混在一處,很快也變成了紅色,讓原本俊朗的面容多了幾分凄美。李修在鐘毓懷中沉沉睡著,任他如何呼喊也沒有反應,仿佛再也無法醒來一般。
“不要嚇我……”鐘毓死死地抱著李修,將臉與他的臉貼在一處,顫聲呢喃,“求你醒過來,不要嚇我……你說什么我都答應,我什么都不理了,我再也不離開你,都聽你的,聽你的……李修,別丟下我……求你……”
戰場喧囂,這一方卻獨獨靜謐,靜謐得……沒有一丁點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