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嚴公公領(lǐng)命便要去了,太后又吩咐道:“叫那些人不必急著帶思昭來此,先去哀家的寢宮將人拾掇干凈了再來,可不要在客人面前丟了臉面。”
嚴公公又看向李治,見李治點了頭才對太后應(yīng)了聲是,匆匆去了。
太后的臉色這才稍有緩和,到底還是瞪了李治一眼。
這一眼卻再無氣憤與疏離,而是做母親的在跟兒子鬧脾氣罷了,李治心中也舒服了許多,又叫皇后陪著太后多吃些東西,補補太后這幾日因為焦急而見虛的身子。
自打聽聞李治同意讓李修來此后,李平便緊張得不敢抬頭,偷眼去看烏玉卿,烏玉卿卻只給了他一個放心的眼神,可這心他又如何放得下。聽得李治又喚眾人喝酒,李平便茫然跟著舉杯,可酒是什么味道,他是再也嘗不出了。
李修始終不放心宮中的情況,最終還是決定出去看一看,才要動手去拉開牢房的鐵欄,卻隱約聽到了外邊有談話的聲音,不多時便有人朝這邊來了。聽聞腳步聲越來越近,李修便又回到石床上盤膝坐好。
來的卻是四個獄卒,開了牢門便請李修出去,說是皇上傳他,宮里的人正在外邊等著。李修很是意外,今晚不是在宮中設(shè)宴么,李治怎么會有時間見自己?可他也沒多問,便跟著那幾人出去了。
外邊果然有人等,是兩個年輕的小太監(jiān)帶著幾個侍衛(wèi),李修對那兩個小太監(jiān)有些印象,記得他們是為李治辦事的。跟著他們一路往宮中去,李修才從他們口中得知李治是要他和虬羅太子當面對質(zhì),看他可有勾結(jié)外邦之嫌。
進了宮門便有兩個宮女迎了上來,說是太后叫她們等在這里,伺候李修沐浴更衣的。李修向那兩個小太監(jiān)看了一眼,小太監(jiān)點頭說嚴公公的確有這樣的吩咐,一行人便隨那兩個宮女去了。
洗干凈了換上新衣,李修終于有了自己總算活了過來的想法,這幾日在牢里都快要變臭了,簡直比用刑更讓人難以忍受。不過今晚這場對質(zhì)過后,怕是還要回到那間牢房里去吧,畢竟就算脫了勾結(jié)之嫌,也還有謀反之嫌擺在那兒呢。罷了,享受得一刻算一刻吧,李修理了理不染纖塵的衣領(lǐng),邁步走了出去。
猜測時間差不多了,烏玉卿抱拳對李治道:“皇上,恕臣失禮,”他白嫩的面龐上浮起點點紅暈,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臣……這人有三急……”
若是旁人對李治說這話他說不準會不高興,可看著烏玉卿因為為難急得紅了臉的樣子,李治卻愈發(fā)覺得這人實屬難見地可愛,竟被他逗笑了,“你也說了人有三急,這又不是什么羞事,怎地教你這般不好啟齒?去吧去吧,快去快回,好再與朕多喝幾杯。”說著便叫人跟去伺候。
“多謝皇上。”烏玉卿起身便要離開,卻是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蕭肅忙起身將他扶住,“殿下?”
烏玉卿甩了甩頭,手抵在額角,“臣不勝酒力,讓皇上見笑了。”
“你這樣子朕倒是不放心,”李治道,“讓蕭將軍同你去吧。”
烏玉卿又對李治道了聲謝,由蕭肅扶著離開了。
李治斂了笑容,對身后的侍衛(wèi)招了招手,那人會意,帶了幾個人便跟在了烏玉卿與蕭肅的身后。
一路都半靠在蕭肅肩頭,腳步不穩(wěn),烏玉卿倒真有幾分醉酒的模樣。直到又回到了閣樓之上,跟來伺候的兩個宮女將恭桶送了進來后又出去了,烏玉卿才低低笑了出聲。蕭肅立時便放了手,小心隱到窗后向下看去,見閣樓下自己的人一個也沒跟來,只有幾個宮內(nèi)的侍衛(wèi)看守,心中便有了數(shù)。
“你也不用這么急著推開我啊,”烏玉卿的聲音透著幾許幽怨,“我裝醉給你扶著不好么,你難道不想抱著我?”
“……”蕭肅回過頭來,卻沒有看烏玉卿,而是看向那恭桶,“殿下還是快些解決吧,不要傷了身子。”
烏玉卿給了他一記白眼,面對著他大大方方地解起手來,“憋壞了就憋壞了,反正我要是憋壞了,一定是你更吃虧。”
蕭肅又轉(zhuǎn)過身去往窗外看,心道殿下的禮儀算是都白學(xué)了。
烏玉卿將衣衫理好,走到角落里的水盆前洗了洗手,用委屈地聲音自言自語道:“就算知道我是裝醉又怎樣,我好歹也在外頭吹了這么久的風,他已經(jīng)嫌我煩了,都不關(guān)心我了……”
蕭肅怔了怔,而后認命地走到那人身邊,取過毛巾來為他擦手,“殿下可有不舒服么?”
這家伙耳力果然好,烏玉卿笑得彎了眼,“沒有。”
蕭肅卻還是不放心,“不然今日還是放棄吧,我們早點回去,你也好休息。”
“怎么?”烏玉卿歪著頭看他,“你聽說李修要來便怕了,你覺得你的功夫不如他,有他在的情況下你沒法得手?”便是擔心他聽說李修要來后會有遲疑,因此誤了大事,自己這才假借解手的名義與他說上幾句話,果然不出自己所料。
“自然不是。”蕭肅張了張嘴,卻還是將“我擔心你”四個字吞了回去。
他不說烏玉卿卻也明白,“我都是逗你的,你這人真是,說什么你都當真,一點也不好玩。”神色中難得有了認真,“我很好,你萬萬不可因為我而分神,要知道,這樣的機會不會有第二次,成敗全在今日一舉。”
蕭肅點頭,想了想又道:“稍后撤離的時候,你要聽他們的話,只管走,不要回頭更不要停步,也不必擔心我。玉兒,你一定要保護好你自己。”
他很少會對自己說這么長的一段話,感受到里面都是對自己滿滿的關(guān)切,烏玉卿便覺心頭又暖又甜。上前一步抱住了蕭肅,烏玉卿應(yīng)道:“我會的,你也是。”
蕭肅握住他一只手,“我們該回去了。”
烏玉卿自他懷中退出,走到窗邊向天上看了看,“時候差不多了吧?”不等蕭肅答話卻又瞥見遠遠有一行人提著燈往御花園來了,想來便是李修到了。烏玉卿又看了看閣樓下的侍衛(wèi),臉上忽地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蕭肅站在他身旁瞧見了他的笑容,下意識地便開始回想自己有沒有得罪他的地方,他知道每次自家殿下這般笑的時候,總會有人倒霉。
烏玉卿將手伸過去給他,“我們?nèi)ズ瓦@位王爺‘偶遇’一下。”
蕭肅扶好他下了閣樓,心說這次倒霉的不是自己,很好。
見二人下得樓來,兩名宮女便上去收恭桶,侍衛(wèi)則又跟在他二人身后,送他二人回席。烏玉卿依舊以半醉的姿態(tài)不穩(wěn)地走著,由蕭肅扶著的那只手卻不老實,小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蕭肅的掌緣,一臉享受。
手上傳來若有似無的觸感,蕭肅只覺似有一根羽毛在心間掃來掃去,讓他一陣心癢卻又無計可施。捉住了那只手緊緊握著,蕭肅眼底透著警告,他需要讓烏玉卿明白,回去之后有他好看。
沒走出多遠,烏玉卿便如愿地與李修“偶遇”了,他先是怔愣地看了李修一眼,而后對李修微點了下頭,含糊地道:“九王爺,好久不……”這邊說著,他狠狠掐了蕭肅一把。
蕭肅立時會意,狀似打斷地接過他的話,“殿下,您醉了,慢點。”
烏玉卿好像忽然意識到什么一樣,不再說話,低著頭由蕭肅扶著離開了。
看著他二人離去的背影,李修不禁皺了眉,這似乎,是有意為之啊……
果然才來到席間,李修便瞧見有個侍衛(wèi)正在李治耳邊低語,同時還瞟了自己一眼,而若是自己沒有記錯的話,這人方才便跟在與自己打招呼那人的身后。大抵猜出了那人的身份,李修想即使讓自己出來了要面對的事也沒那么簡單,早有人在圈套中又設(shè)了圈套,殺了自己一個措手不及啊。往后的事往后再想,他只要確定今晚不會出什么大亂子就好,李修走到席前跪了下來,“罪臣叩見皇上。”
“罪臣”二字讓李治微怔,隨即回過神,“起來說話。”
“謝皇上。”李修站起身,轉(zhuǎn)而又去跪太后,“兒臣給母后請安。”
太后眼中帶淚,“快起來,起來。”他很想去抱一抱自己受了苦的孩子,可念及今日李治到底顧念了自己,她便也不好再讓李治為難,畢竟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李修心中自也明白,他起身對太后笑了笑,無聲地安慰著為自己擔憂的母親。
李治遣走了臺上表演的人,整個御花園隨即安靜了下來,氣氛顯得有些緊張。沉默了片刻,李治終于開口問李修道:“敬親王身旁的這兩位,你識得么?”
李修看向烏玉卿與蕭肅,適才與自己打招呼的人這會兒臉上有著似乎要掛不住的笑,眸中也閃現(xiàn)想要遮掩的不安,可李修卻清楚,這些都是他裝出來的。想不到這人不僅美麗,更有著令人贊賞的聰慧,當真難得。他身旁的那人卻是什么情緒也瞧不出,這份定力也著實讓人敬佩,若不是今日以敵對的方式相遇,李修倒是有心結(jié)交這二人為友。收回視線,李修道:“回皇上,罪臣并不識得這二位。”
“是么?”李治輕哼一聲,“可為什么朕卻聽說,他們二位識得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