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鑼鼓聲漸近,長長的車馬隊伍緩緩而來。當先引路的依舊是李平,郭豐與吳繼昌一左一右跟在他的身后;隔著段距離,一人騎在通體雪白的駿馬之上,紫緞錦衫,衣飾華貴,便是那虬羅太子;他身旁一人讓出了一個馬頭的位置,一身戎裝,乃是虬羅赫赫有名的“第一將軍”;再往后是陪同而來的仆從婢女若干,搖旗鼓樂之人緊隨其后,還有為覲見所備下的幾大車貢品;大寧其他出迎的官員與虬羅太子帶來的幾個文官跟在最后。
一行人所過之處喧鬧叫好聲不斷,贊譽驚奇之聲同樣不絕于耳,眾人都在議論著那白馬上的人真地是虬羅太子么。也不怪眾人會疑惑,虬羅人大多身形高大,相貌粗獷,而這位太子卻是恰恰相反。他個子雖說不矮,可卻顯得瘦削;膚色白嫩,雙唇紅潤,兩道柔和的墨眉下媚眼如絲。這人面如冠玉眼帶桃花的模樣,更讓他在顧盼間多了幾分妖冶的味道,輕易便可勾魂攝魄。百姓們踮起腳探著頸子,招手呼喊不停,只為了能再多看這位虬羅太子一眼。
和他一比,他身旁的那位第一將軍的臉色明顯要暗些,看上去也高大壯實許多,卻同樣有著出眾的相貌。只不過不同于虬羅太子,他的面容俊朗剛毅,棱角有如刻劃般分明,臉上始終什么表情也沒有,只一對深邃的黑眸中透著森森的寒意。據(jù)說這人是虬羅最厲害的高手,不僅擅長行軍作戰(zhàn),于武學上也是造詣非凡。近年來虬羅內(nèi)憂外患不斷,周遭小國的屢次騷擾尚在其次,內(nèi)部的王位之爭尤為血腥。虬羅王纏綿病榻多年,他的兄弟叔侄,甚至是子嗣們都不安分,各有各的勢力,都覬覦著王座,并展開了激烈的爭奪戰(zhàn)。起初虬羅王尚能維持住相對穩(wěn)定的局面,可這幾年他病情多次反復,已無力再為他獨愛的太子撐起一片天了。而在這漫長的內(nèi)亂中,太子之位雖看著如風中殘燭,卻始終無人能將這個瞧上去手無縛雞之力的繼承人給拉下馬,原因便是他身邊始終有一個如修羅般可怕的男子。他日夜守在太子身邊,為太子肅清擋在面前的一切阻礙,終將混亂的局面平整,將只臣服于太子一人的虬羅親手送到了那個美貌的太子面前。虬羅王因此送了他“第一將軍”的名號,可太子卻似乎不太喜歡這個稱謂,他更喜歡喚那人為,戰(zhàn)神。
安內(nèi)攘外,虬羅在這位戰(zhàn)神手中得到了空前的平靜,又在太子實行的各項政策下快速地恢復并且發(fā)展起來,如今已是民富兵強。太子與第一將軍深受百姓與士兵的愛戴,地位再不容動搖。
舒子晏望著騎在白馬上含笑經(jīng)過的虬羅太子,忍不住稱贊,“聽聞那虬羅王后是大寧人,還是個百年難得一見的美人,可惜卻為了照顧久病的虬羅王而累倒,竟是先他一步撒手人寰了。虬羅王至今未再立后,對太子寵愛有加,便是因為太子容貌像極了他為之鐘情的王后。我本以為傳言多少會有夸張,不想這位太子倒真是美貌傾城。”
“你可不要被他的美貌騙了,”鐘毓淡淡地道,“畢竟他對大寧安的到底是什么心,現(xiàn)下可還不清楚。”
李平引著一行人來到宮門前,眾人紛紛下了馬,又奔大殿去了。
大殿之上,李治端坐在那俯瞰天下的位子上,神情莊嚴,又帶著一絲仁慈的微笑;兩側(cè)文武百官肅穆而立,絲毫不見大國倨傲的模樣,更無對屬國來使的輕視,很是得體。外邊一聲通報,出迎的諸位官員一一歸了位,而后便見虬羅太子與第一將軍引著眾奴婢抬著覲見的貢品緩緩走入了大殿。
虬羅太子從容來到階前,抱拳垂首為禮,“臣烏玉卿參見吾皇萬歲。”站在他右后方的第一將軍也是這般做禮,后頭的仆人婢女則是紛紛跪了下來。
有人覺得這虬羅太子不肯行跪拜之禮便是有挑釁之意,李治卻對這個相貌美麗之人不卑不亢的態(tài)度很是贊賞,抬手道:“太子無須多禮。”
烏玉卿抬起頭來看向李治,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笑容,“皇上這般稱呼臣,臣實是惶恐,若皇上不介意,還請稱呼臣為‘玉卿’吧。”
只淺笑便足以艷驚四座,連聲音也是說不出地婉轉(zhuǎn)好聽,叫不少人都晃了神。李治眼中贊美的意思愈見明顯,笑道:“早聽說過虬羅人的熱情,今日見了玉卿,方知不假。”
“謝皇上夸獎。”烏玉卿又頷了頷首。
李治點了點頭,看向烏玉卿身后沒什么表情的人,“這位想來便是大名鼎鼎的第一將軍了吧?”
第一將軍聞聲微微傾身,“蕭肅恭請圣安。”連聲音也是冷冷的。
虬羅與大寧往來密切,王室中人大多都會說大寧的語言,可說得非常好的卻是極少。烏玉卿的母后是大寧人,他說得好倒是不意外,可這個第一將軍講起大寧話來竟也是字正腔圓,著實讓李治有些驚訝。烏玉卿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微笑道:“蕭肅自幼便是臣的摯友,與臣一起讀書寫字,和臣一樣,非常喜歡大寧的詩詞歌賦。”
蕭肅那沒有表情的俊臉上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松動,但很快又恢復了正常,他并不能拆穿他的主子,他是一介武將,對那些詩詞歌賦其實一點興趣都沒有。
隨后烏玉卿叫人將貢品一箱箱打開來給李治過目,獸皮,金銀,珠寶,藥材,入目的都是精品,好生炫目。李治也不與他客氣,盡數(shù)收了,而后請烏玉卿與蕭肅等人先行休息片刻,晚些時候到御花園去,說是特別為烏玉卿準備了不少有趣的東西,為他解悶。
御花園西側(cè)有一處湖泊,湖心建了棟閣樓,李治便叫人先帶烏玉卿到閣樓上休息。烏玉卿緩步上得樓來,見這里比自己所想要寬敞精致得多,起居所需的物品一應俱全,看上去像是偶爾也會有人在這里過夜的樣子。烏玉卿不像蕭肅那樣精通武學,騎馬這么久又在皇宮里走了那么長一段路,他早已累了,看到床便再也不想撐著,歪著身子躺了上去。
跟在他身后的蕭肅見他這副模樣,無奈地搖了搖頭,又轉(zhuǎn)身及時阻止了想要進來送茶水點心的宮女,而是自己接了過來,告訴她們?yōu)跤袂湟宰餍№灰M門打擾。吩咐了自己帶來的人在樓下守著,蕭肅轉(zhuǎn)而又回到房中,將手上的茶水點心放下,為烏玉卿脫下鞋襪,又將人扶起褪下外衫,這才放他躺好。烏玉卿始終閉著眼睛,任蕭肅去擺弄,也不知是累得實在不想動還是已經(jīng)睡著了。為烏玉卿蓋好被子,蕭肅到角落的屏風后去脫身上的戎裝。
換了一身黑色的衣衫回來,蕭肅有些驚訝地發(fā)現(xiàn)烏玉卿正側(cè)著身子睜著那雙勾人的眼睛盯著自己,香肩微露,烏黑的長發(fā)自肩上散到背后,惑人意味十足。可惜這種程度的驚訝還不夠蕭肅表現(xiàn)在臉上,他只是走過去平靜地問道:“殿下不睡么?”
烏玉卿慵懶地動了動身體,答非所問,“我以為你走了。”
“我不走。”蕭肅看著他沒什么精神的樣子有些心疼,又為他緊了緊被子,“殿下睡一陣吧,不然晚些時候怕要撐不住。”這人自十八歲受了那次重傷后,身子便比從前差了許多,大病沒有,小病卻不斷,力不從心的時候尤其多。他在人前永遠是最了不起的太子,獨當一面無堅不摧,人后卻對所有人隱瞞著體弱的事實,甚至包括他的父母。他清楚地知道有多少人等著將他撕爛,所以他不能讓任何人看到他脆弱的一面,只是唯獨對自己,他可以不必再辛苦地偽裝。蕭肅明白他的偽裝是必要的,可也正因疼愛他的虬羅王并不知道他體弱的事,才非要他親自帶人來大寧走這一回。看著烏玉卿濃密的長睫,蕭肅心想自己一定要將他看好了才行。
烏玉卿伸出一只手來硬是往蕭肅的手里塞,挑著眉看他,“說好了不走?”
要不是見慣了他這副樣子,蕭肅的表情一定會有變化,這也是烏玉卿一直在不斷挑戰(zhàn)著的事。可惜蕭肅只是握著他的手又往被子下邊送去,認真地道:“殿下知道我不會對你說謊。”
烏玉卿瞇起眼睛,緊握著蕭肅的手不放,拉著他坐到自己身邊,冷聲道:“蕭肅……”
這是生氣的前兆,確切說,這是假裝生氣的前兆。可明知他是假裝,蕭肅還是舍不得,聲音便放柔了些,“玉兒,我不走。”
烏玉卿這才滿意地閉上眼睛,不多時又低低地道:“今晚你一定要小心……”半夢半醒間不自覺帶上的鼻音,讓平日里看上去有些囂張的人顯得可愛了起來。
蕭肅嗯了一聲,目光也終于柔和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