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眾人便在柳湖城歇下，次日一早，季恒帶路去尋華礽。

林熠給銀鬢先生寫信時并未提到華礽的死訊，事到如今，季恒也不敢再瞞，便在出發之前將此事說了。

銀鬢先生并未表現得如何失控，但林熠和楚漓都從他眼中清楚地看到了深沉的悔恨與悲傷。這個時候再多的安慰也沒有用，所能做的也只不過是陪著他沉默罷了。

到達落沙峰斷崖邊的時候，銀鬢先生才問起季恒是如何遇到華礽的，心情似乎已然平復許多。聽季恒說斷崖下勢險，林熠本擔心銀鬢先生下去會有什么意外，有心陪同，可銀鬢先生卻堅持自己一個人去，幾人只好在斷崖邊等他。好在聶志柯有了前車之鑒，也不來自討無趣，放任他們在落沙峰的地盤上折騰。

天黑下來了銀鬢先生才重新出現在斷崖上，手上竟抱著一副白骨。

雖然已經聽季恒提起過，楚漓初見這情形，還是被嚇得忍不住退了兩步。

林熠握住他的手，無聲安撫。月光下看到銀鬢先生紅腫的雙眼，他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從季恒那里得知，華礽與銀鬢先生本也是親密無間的關系，二人似是因為武學上的事情起了爭執，華礽怕惹他不開心，躲到這落沙峰斷崖處終日不出，最終郁郁成疾，早逝在此，卻是至死仍惦念著銀鬢先生。華礽用情固然深，可銀鬢先生也并非無情，死者已矣，徒留生者無限傷悲，實在令人嘆息。

當夜下了落沙峰銀鬢先生便去鎮上敲開了棺材鋪的門，暫為華礽尋了處安身之所。次日一早，銀鬢先生決定帶著華礽回白浪島，人已經找到，他已經沒有理由也不想再在外邊漂泊了。林熠與楚漓擔心他太過悲傷，很多事情會無法兼顧，想要陪同照顧。銀鬢先生卻也拒絕了，讓他們先去將林輝的棺木請回，也好早日回白浪島團聚。

送走了銀鬢先生，又與季恒告了別，林熠與楚漓去尋林輝。

寒風瑟瑟，許久無人打理的墓碑周圍枯草叢生，看上去分外凄涼。楚漓心中泛酸，愧疚不已，走過去開始拾掇雜草。

林熠心情有些復雜，默默看了一陣后，上前將楚漓凍得發紅的雙手握住，呵了口氣為他取暖。感覺到他的手恢復了些溫度后，林熠才將他擁住，“這里交給我，你去看看我們買來的東西能弄點什么吃，嗯？”

楚漓將臉埋在他懷中，吸了吸鼻子，“我把他一個人留在這里這么久，他一定恨死我了。”

“是我強行帶你離開的，”林熠撫了撫他的發，“他要恨也是恨我。”

楚漓的臉在他衣襟上蹭了蹭，“那還是一起恨好了。”

林熠放開他，“我餓了。”

楚漓不想讓他看到自己泛紅的眼睛，低頭轉身，“我知道了，這就去弄。你要小心自己的手。”

林熠看著他跑遠，才轉過身面對林輝，“也許你會怪我搶走了楚漓，我向你道歉，可我不會乞求你的原諒，因為我沒有辦法再放開他的手。”他聲音很平穩，眼中卻藏著無邊的痛，“我會好好照顧楚漓，不再讓他受苦，但我們不會忘記你，如果你聽得到，我仍舊希望能得到你的祝福。”他走到墓碑前，抬手輕輕拂去上頭的灰塵，“我為你報了仇，你可以安息了。”

林熠忙完繞到后邊木棚的時候，楚漓已經備好了四菜一湯。

“快去洗手，”楚漓招呼他，“天冷菜也冷得快，再不吃就沒辦法吃了。”

林熠洗了手走過來，“你一個人守著林輝的時候，冬天就這么過？”

楚漓擺碗筷的手頓了頓，“一個人弄點什么都能填飽肚子，這邊出鍋那邊就吃了，也不覺得如何。”

林熠點點頭，沒有繼續追問，只是坐下來將上頭冷掉的菜撥到自己碗里，又將下頭還冒著熱氣的菜夾了不少給楚漓，“快吃吧。”

“你也別光吃涼的……”楚漓心里感動，也想給林熠夾點熱菜。

林熠卻側過身子躲開，徑自往嘴里扒飯。

楚漓只好收回手，“還好明日一早請棺木的人就來了，不然你這樣吃幾餐，胃都要吃壞了。”

林熠瞥了他一眼，“我身體比你好。”

言外之意是你曾經吃冷飯吃了那么久都沒事，我又能出什么事。楚漓訕訕地閉嘴，乖乖吃起碗里還沒有涼透的飯菜。

快速地解決了一餐飯，楚漓拉著林熠躲到房里去。

天黑了下來，風冷得更厲，將窗子吹得啪啪響。房中用來取暖的小爐子已經不能用，被丟在一旁的被褥依舊保持著凌亂的模樣，楚漓過去扯了一把，竟是有些硬。看樣子這一晚會很難熬，楚漓有些沮喪地想，掀被子的手忽然僵住。

剛將今日買來的蠟燭點好回過身來的林熠看到楚漓僵直的背影，正想問他怎么了，便瞥見了被子上暗得發黑的一大片痕跡。心猛地抽緊，林熠走過去拉著楚漓轉了個身，扯下被褥三兩下塞到床底。

因他的動作而飛起來的灰塵嗆得楚漓咳了好幾聲，心情倒是平靜了不少。

林熠自他背后抱住他，聲音有些壓抑，“對不起，都是因為我……”

楚漓將手覆在林熠的手背上，“不，沒什么。那個時候我心里亂得厲害，我不知道該怎么面對那些事，只是覺得痛，想要尋找一個方法來永遠地終止那種折磨得我快要瘋掉的痛。”說到這里，他輕輕笑了起來，“事實上后來我真地瘋掉了。”

林熠將他環得更緊，心跳聲在寂靜的夜里清晰可聞，“如果不是我做出那樣的混賬事，又怎么會差點失去你。”

楚漓感受著他惶急的心跳和環在自己腰間的雙手傳來的輕顫，莫名有些愉快，“你在害怕？”

“怕……”林熠反抓住他的手，似乎想要確認他還在一般，“怎么能不怕……”

楚漓轉過身來鉆進他懷里，“我不會再做傻事了，你別怕。”

那一晚，兩人就在光禿禿的床板上坐了一整夜，沒有足以將寒風統統格擋在外面的房舍，也沒有舒服柔軟的被褥，有的只是兩具相依相偎的身體，卻比從前任何一個夜晚都讓人覺得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