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漓吃飽后將碗放到門口便鎖了門,生怕林熠會到房里來。他大病了一場,身體到底虛弱,沒多久便又累了,爬到床上昏昏沉沉地再次睡了過去。
林熠取碗時站在窗外聽了一陣房間內的動靜,確定沒什么異常,才嘆了口氣離開了。
楚漓這一覺睡到傍晚才起來,林熠已為他準備好了晚膳,照舊那般拿給了他。楚漓胃口不錯,喝了兩碗粥也沒飽,林熠卻擔心他大病初愈脾胃會受不住,沒再給他盛第三碗。楚漓怕他,自不會主動去要,可看向林熠的表情卻在懼怕中添了幾分請求。
林熠狠了狠心裝作看不到,咬牙強忍心中痛楚。如此一來自是失了胃口,改去取了井水準備燒來給楚漓沐浴。
將水端到房門外,林熠猶豫了片刻,輕輕敲了敲門,卻沒有走開。
好一會兒,楚漓才小心翼翼地將門開了個縫,防備地看了看浴桶,又看了看林熠。
林熠無聲地嘆了口氣,“你睡了幾天了,身上一定很不舒服,洗一洗吧。”
楚漓轉著眼珠想了一陣,稍稍將門打開了些,“你……你走開。”
“有些重,”林熠指著浴桶,“我幫你拿進去吧。”
楚漓卻不愿讓他踏進房中,一邊留意著林熠的一舉一動一邊自己試著去抬裝了大半下水的浴桶。
林熠擔心他這一用力會弄開了手腕上的傷口,急忙上前阻止,“不要亂動,小心你的……”
“走開,走開!”楚漓連連向后退,絆在門檻上摔了一跤,兀自胡亂揮動著雙手,“不要過來,不要!”
林熠的腳步頓住了,心痛得幾乎無法呼吸。看著楚漓怕得閉上眼睛大聲呼喊,顫抖得站都站不起了,林熠無奈,只好上前點了他的昏睡穴。接住楚漓癱軟的身子,林熠將他抱在懷中輕撫他的背脊,“別怕了,我再也不會做傷害你的事了,不要再怕我了,好么?”聲音中滿是苦澀。
細細地為楚漓洗好擦干,再換上干爽的衣衫,林熠為他蓋好了被子,坐在床邊注視他良久,最終在他額頭上輕輕印下一吻,起身走了出去。
整理好一切的時候天早已暗了,林熠到窗外確認了楚漓安睡無事,疲憊了一天的心才終得喘息。在門前走了一圈,抬眼不經意瞧見林輝的墓碑孤零零地立在夜幕中,心頭不禁又多了幾分酸楚。轉到后邊木棚取了一壇酒,林熠來到林輝墓前坐下,嘴角泛起一抹苦笑,“說來咱們兄弟還沒有一起喝過酒,現下補來,算不算晚?”
沒有人回答他,只有夏風陣陣,和著蟲鳴。
林熠灌了一口酒,仰頭靠在墓碑上,“我毀了楚漓,你會怪我么?”
“我開始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了,”林熠的雙眼有些空洞,從前咄咄逼人的氣勢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很想為你報仇,可是傷害楚漓的事,我再也做不到了。”說到這里卻又忍不住搖頭,“就算我再逼他,只怕他也記不得你是怎樣死的了。他還能不能好起來,以后我該怎樣面對他,你能不能告訴我?”
又狠狠地灌了幾口酒,辛辣的感覺帶來刺痛,林熠的眼角滑過一滴淚,“在你面前對他做出那種事,到底是在懲罰他,還是懲罰我自己……”
楚漓還要他照顧,林熠也不敢放任自己喝醉,起身將剩下的半壇酒放到林輝墓前,“所做一切是對是錯,我是越來越不敢確定了,等到有朝一日咱們兄弟在黃泉路上見了面,你再來一一告訴我吧。”
這幾日為了生病的楚漓擔心忙碌,林熠夜里便只在木棚的長椅上休息,睡也睡不熟,若不是他得空便運功調息,只怕他也要倒下來了。身體疲憊些他倒也不在意,只希望楚漓可以快些好起來,至少要能夠照顧好自己,這樣自己離開他,也才好放心。
楚漓睡了個好覺醒來,趴在門上細細聽了一陣,確定沒什么聲音才敢從房里走出來。他肚子餓得緊,嗅到一絲香氣,便開心地跟著那絲香氣繞到了房后木棚。
看了眼見到自己便駐足的人兒,林熠又攪了攪碗里的湯,“起了啊?我正猶豫著要不要去叫你。去洗把臉吧,等你再回來,我保證不會還在這里影響你吃東西。”
楚漓左看看又看看,似乎不知道該往哪邊去。
這般最簡單的事他都不知要去做,這一生是不是真地就此毀了?林熠強作平靜地道:“出門的時候有沒有瞧見門邊的水盆?”
楚漓想了想,似乎有這么一回事,向后退了幾步,見林熠沒有追來,才快速轉了彎。
林熠嘆了口氣,把湯放在唇邊試了試,已經不燙了,這才放心地走開。
遠遠站在林輝的墓碑前,看到楚漓胡亂地洗了臉卻不知道要擦一擦,只抬了袖口抹了兩下便又往木棚去了,林熠心中是說不出的痛。這一切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自己明明深愛著他卻被仇恨蒙蔽了雙眼,對這份感情視而不見,最終親手將摯愛之人傷至如此。悔恨又怎樣,愧疚又怎樣,時間都不會再倒回,都彌補不了自己對他的傷害。林熠坐了下來,取過腰間玉笛,這個時候,笛聲會叫自己好過一些吧……
楚漓吃菜喝湯忙得正起勁,忽然聽到了笛聲,婉轉,悠揚,悲慟,凄絕。楚漓皺起眉頭,按了按胸口,不知道為什么,心跳得有些不尋常。
被笛聲所吸引,楚漓連面前的美食也忘了,起身尋著笛聲去了。遠遠望見林熠坐在墓碑前吹笛,楚漓將半個身子隱在房后,只探出個頭來看,卻不敢靠近。
林熠卻沒有留意到楚漓,一人一笛合而為一,將自己的全部傷痛都傾入笛聲之中,已然忘我。
楚漓看著那個會讓自己害怕的人,聽著熟悉又陌生的曲調,竟在不知不覺中濕了眼眶。然而他亦未曾察覺,仍聽得入神。
一曲終,心中的痛非但沒有得到紓解,反而更甚。可終是放心不下楚漓,林熠起身,決定到后邊偷偷看上楚漓一眼。才走了兩步卻看到楚漓半躲在房后,神色憂傷。林熠心中驀地一緊,自己的笛聲曾幫著他恢復,莫不是這次也喚起他的記憶了?心中很矛盾,希望楚漓能夠好起來,卻又不愿他想起那晚在林輝墓前發生的事,林熠握緊了手中的笛子,加快腳步走向楚漓。
楚漓愣愣地出神,渾然不知笛聲已經止住,林熠正在靠近。
走近了些林熠才看到楚漓眼中竟然含著淚,自己的笛聲果然還是能影響到他,林熠在心中暗暗地道,他會好起來,他一定會好起來。
感覺有人向自己走來,楚漓終于回過神,抬起頭看向越來越近的林熠,下意識便向后退去。
林熠的腳步微頓,放慢了速度,卻沒有停下,“楚漓,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楚漓一邊后退一邊搖頭,“你不要過來……別過來!”
林熠皺了眉,有些心急,“剛剛的曲子,你什么都沒想起來么?”
“別過來!”楚漓大喊著,左右尋找可以保護自己的東西,瞥見掛在壁上的菜刀,一把便抄了過來不斷揮動,“你再過來……我……我殺了你!”
“把刀放下,”林熠無奈,終是止了步,“小心傷到自己。”
楚漓咬了咬牙,猛地將刀擲向林熠,而后轉身便跑。
那一瞬間,林熠腦中想了很多事,他想如果楚漓希望,自己是不是該就這樣死在他的刀下;可是不行,楚漓想要他的命他隨時可以給,但不能是現在。因為他若死了,便沒人照顧楚漓了。
反手接過刀放在砧板上,林熠快步去追漫無目的越跑越遠的楚漓。拉住他的手一把將他扯進懷里,面對他瘋了般地掙扎無計可施,只好再次點了他的昏睡穴。抱起楚漓往回走,林熠想,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看來是時候帶他離開,找個大夫為他好好瞧一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