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出來得遲些，但季恒腳程快，還是第一個出了南門。遠遠便看見一大群人站在那里，季恒不愿擠到人群中去，四下里望了望，見到東側有排排樹木，眼睛轉了兩圈，忍不住笑了。

縱身輕輕躍上樹木，季恒找了處稍粗的枝椏，舒舒服服地坐下來看戲。這個位置恰好將下面的局勢盡收眼底，又沒有人來跟他擠，還真是愜意得不得了。可卻有一點，他一個人坐在這里未免突兀顯眼了些，說不定要被聶威看去。不想讓聶威這么快便知道自己還活著，季恒想了想，取出腰間掛著的自華礽那里取來的面具，戴在了臉上。

這面具卻是完完全全依照別人的臉型所制，輪廓太過清晰，既大又與季恒的五官不合，不禁讓季恒覺得別扭，可暫無他法，也只好忍一忍了。

少林眾僧站在靠南門的一側，回身齊齊地看著遠遠站在對面不知為何不肯往這邊來的落沙峰眾人。那邊聶志柯與聶威臉色都不大好看，半低著頭不知在說著什么，可就是不愿再往前走。

季恒翹著腿看熱鬧，心想落沙峰這一次兩次的難堪都被自己給撞見了，聶威與少林寺的那些過節，自己都快比他記得還清楚了，真是好笑。

人群中也不知是誰突然喊道：“聶峰主，怎么貴派不是來共商大計的么，不打算進城了么？”

聶志柯循聲望去，眾人都在對著他們指指點點，若要揪出說話的人倒有幾分難。哼了一聲，聶志柯對聶威道：“走吧，橫豎都免不了要對上，還能在這里站多久，盡給人看笑話。”

聶志柯帶著落沙峰弟子走上前來，隨意抱起拳向前一推便當是打了招呼，帶了幾分不悅道：“禪智大師這是何意，為什么擋住了我等去路？”

禪智雙掌合十作禮，“阿彌陀佛，老衲知道聶峰主此行的目的與少林是一樣的，只不過想與聶峰主同往，卻不知聶峰主為何遲遲不肯入城？”

“出家人可無需這般兜圈子，”聶志柯的臉色更難看了幾分，“大師上次未能將威兒帶回少林，這次還想再試試么？難不成往后見一次面便都要為難我們落沙峰一次么？”

“此行是為了社稷蒼生而來，門派私事切莫再提。”禪智輕輕搖著頭，“而且老衲也答應了那戴面具的施主，會等他親送了聶少峰主上少林，老衲相信那位施主不會食言。”

聶志柯也曾聽聶威說過前次受困于少林眾僧手中，乃是云飛嵐幫他解了圍，他父子二人都道云飛嵐對聶威仍是有情，所說也不過是在騙禪智罷了。再說就憑云飛嵐如今的能耐，他又怎能制得住聶威？聽禪智這般說聶志柯父子反倒放了心，都想著便叫他等去吧，他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坐在樹上的季恒聽他們提到云飛嵐，又見到聶威臉上的得色，心中不免有氣。順手折了半截樹枝，季恒運內力朝著聶威擲了過去。

樹枝自不必金屬所制的暗器好用力，去勢也就緩了許多，饒是如此，聶威察覺有東西朝自己飛來堪堪躲過的時候，還是被樹枝尖利的一端在臉上輕輕擦了一下。臉上泛著淡淡的痛，聶威抬手摸上去，竟微微滲了血，不禁怒吼：“是什么人，竟敢暗算我！”

“沒事吧？”聶志柯查看了聶威的臉，見他沒有大礙，這才看向掉落在地上的“暗器”。一見是樹枝，聶志柯本就一直不好看的臉色陡然又黑了些，回頭尋找著擲來這半截樹枝的人。這樣的東西也能傷人，斷然不是什么無名小輩，若有這等高手要與他父子為難而他們又不知道是誰的話，那可太過危險了。

季恒斜坐在樹枝上，很是主動地對聶志柯父子揮了揮手。

見到他臉上的面具聶威怔了怔，第一反應便是云飛嵐。轉念又覺不對，這人的面具顏色和形狀都與云飛嵐的有很大出入，而且云飛嵐也沒有他這一手功夫。不是云飛嵐，那他又是誰？自己什么時候得罪過這樣一號人物？

聶志柯問聶威道：“威兒，你識得他？”

聶威搖頭，“孩兒不記得曾遇見過這樣一個人。”

“這位俠士，”聶志柯朗聲對季恒道，“不知俠士如何稱呼，何以暗算小兒？”

戲看夠了，不過便是這對父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既然少林沒有要為難他們的意思，季恒便也不打算繼續看下去。起身又往南門方向縱躍而去，季恒丟給聶志柯三個字作答：“我喜歡。”

他戴了不合適的面具，聲音自面具后傳出自與平時不同，聶威便也沒能聽得出是他。可是，什么叫他喜歡？暗算自己，只是因為他喜歡？打完自己便跑，這又算什么？聶威氣得當下便要追去，“你給我回……”

“威兒！”見了季恒離開時的身法，聶志柯已知此人內力深厚，聶威遠非他的對手，忙將人扯住，“咱們這里跟禪智大師說話，不要無禮。”

聶威忿忿地道：“別再讓我見到那混蛋！”

戲弄了聶威一番，季恒心情大好。如今聶威也在中都城中，未免意外碰到，這兩日季恒出門便都戴著面具。兩日后，季恒往阡陌樓去參加這場盛會，暗暗在心里期待著與云飛嵐的重逢。

沒等來云飛嵐，卻先等來了柳湖城一眾弟子。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季恒坐在三層的欄桿上，看著緩步走上樓來的馮千里和袁賀，幾乎要捏斷了自己的手骨，咬碎了一口銀牙。十年未見，當仇人出現在自己眼前的時候，才知道曾經的仇恨非但沒有隨著時間淡去，反而沉淀得更加濃厚。季恒不斷告訴自己這不是個解決一己私事的場合，還需要再等一等才行，這才沒有立刻便沖上去與馮千里動手。

如果不是季恒戴著面具，馮千里自不會感覺不到他那雙泛著血絲的眼中射過來的狠辣視線。什么都不知道地上得樓來，和每一位熟悉的或是不熟悉的人寒暄著，馮千里絲毫沒能察覺自己曾與危險擦肩而過。

臉上帶著淺淺傷痕的聶威上得樓來，著實讓正在盛怒中的季恒火氣消了不少，甚至又似那天一樣對著聶威揮起手來。

這次換成聶威怒不可遏了，“你個混……”

聶志柯抬手擋在聶威身前，“不要忘了我們是來做什么的，別做有失身份的事。”

聶威不甘心地瞪了季恒一眼，跟著父親到一旁落座。

季恒很想告訴他一句不用心急，反正早晚有他二人對上的一天，不過還是好心地沒有再去招惹聶威。轉過身再次向下望去，若是云飛嵐真地會來，季恒不想錯過他的身影。

人已到得差不多，禪智便開始說起這一次中都行的事，可還未等他說到正題，阡陌樓便被官兵給牢牢圍住了。官兵稱他們是聚眾鬧事，要抓人到衙門去，這群人又如何肯，竟與官兵動起了手。

想來也是，中都畢竟是大寧的都城，突然來了這么多身懷武藝的江湖人士，又都聚在了一處，官府防著點倒也是可以理解。季恒卻不愿參與這檔子事，隨他們在樓下打得熱鬧，季恒依舊坐在欄桿上四處望，沒見到云飛嵐，讓他微微有些失望。

幾步遠的角落里卻也有一人絲毫不關注這場打斗，他上樓時季恒便留意到了他，是林熠。沒見到楚漓跟在他身邊，應該是沒有來，難道他們兩個分開了？季恒盯著林熠正這般想著，那邊林熠似是留意到他的視線，抬眼看了過來。他不知道自己身份，季恒也并沒打算讓他知道，便對他笑了笑，移開了目光。

下邊打得越來越兇，趕來的官兵也越來越多，看上去這事要鬧得不小。本是來幫忙抵御外敵的，卻先和官兵動了手，這事未免可笑。季恒還在猜測著云飛嵐到底會不會來，突然遠遠瞧見一人快步走來，可不正是自己的那位師叔么。又前后左右地細細看了看，除了為他開路的如影之外再無旁人，季恒不禁微微皺起眉頭。

眼看著如影快速來到那帶頭的官差身旁叫他讓官兵住手，眼看著那官差抬頭瞧了自己的那位師叔一眼便慌忙跪倒，季恒驚得微微張了嘴。原來師叔不是左思昭，而是睿親王李修，原來云飛嵐一直惦念的那個先帝的皇子，竟就是自己的師叔。想到這里季恒的心情明朗了些，記得那晚聽聶威父子提到云飛嵐找來官兵崖上崖下地尋找自己，聶威說他識得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彼時還在想他十年間除了自己哪結識過旁的什么人，卻原來那位大人物便是他的同門師弟。

李修讓那官差帶兵離開了，總算是沒讓事情鬧得更大。眾人得知他的身份都很是意外，他卻依舊以江湖之禮相待，對于親王的身份并不多說。禪智將事情的原委說與他知曉，他猜測許是誤傳，但為防萬一，還是決定將此事上報給皇帝，請皇帝調兵回護。禪智便也放了心，喚了少林眾僧準備離去。

季恒本以為李修與軒轅宮的交情不錯，可沒想到得知他的身份后，軒轅宮的態度是最糟的，甚至連一個好臉色都沒給李修，便匆匆走了。

李修去追軒轅越父子，季恒看著他的背影，想要上前問問他云飛嵐的下落。可是……回頭又看向依舊坐在樓上的馮千里等人，季恒的拳頭在袖底握起，隨時都可以要了他的命，但卻不想讓他死得這么便宜，一定要讓他在爹娘的靈前，在柳湖城所有弟子的面前，親口認罪才行。今日便算你命大，季恒狠狠瞪了馮千里與袁賀二人一眼，縱身躍下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