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洛洵點了點頭，何向君將紙取了過來繼續(xù)寫道：可知書房壁上畫作出自何人之手？
洛洵微笑，毫不遲疑地寫下兩個字：先帝。
原來他一直都知道，卻不知為什么他家中會有先帝的畫作。何向君又在紙上寫道：如何得來？
洛洵想了想，用筆墨為何向君簡單地講了一個自己從江天父母那里聽來的故事。
二十三年前，先帝南巡到洵江邊之時遇到了一個名叫洛雅的女子。先帝為她的美貌所迷，日日在她閨房的院墻下守候。洛雅感念他的真心，與他在夜里私會，有了夫妻之實。洛雅的父母事后察覺，大發(fā)雷霆，先帝便說他會娶洛雅過門，請兩位老人放心。奈何二老向來守舊，見不得洛雅一個未出閣的女子做出這等抹黑家門的事，更不肯聽先帝的解釋。先帝見二老激動，便也不敢輕易說明身份，怕事情鬧大了會將這事暴露出去，只想著先帶洛雅回到中都后再給她的父母送去消息。
年僅十七歲的洛雅離開家中，得不到父母的任何祝福，跟在她身邊的，只有她當(dāng)年好心救下的一對年輕的江氏夫婦。先帝在回去中都的路上向洛雅說明了自己乃是九五之尊，洛雅驚訝過后，卻是傷心地哭了一場。先帝問她不開心從此過上榮華富貴的生活么，她卻只說原來她深愛的男人不只屬于她一個。
先帝帶洛雅回宮，派人去了她家鄉(xiāng)請她父母，想要讓二老參加洛雅的封妃大典，卻沒有想到兩位老人怕傳出閑言碎語，早已攜帶家眷錢財離開了原來的家，不知去向。洛雅的父母沒有請到，卻成了以皇后為首的后宮眾妃嬪反對洛雅封妃的理由，她們說洛雅來歷不明，封妃會玷污皇室聲譽。先帝也曾為洛雅據(jù)理力爭，奈何當(dāng)時的皇太后一心偏袒皇后，這事便擱下了。
兩個多月后，洛雅被太醫(yī)診出懷了先帝的孩子，先帝開心得不得了，每天都在期待著這個小生命的降臨，對洛雅也更是疼愛有加。日子一天天過去了，距洛雅臨盆的日子只剩下一月不到，先帝雖這幾月一直不能和洛雅親熱，可卻絲毫沒有減少對她的喜愛。只是身為皇帝的他到底還是忘了，后宮最忌專寵，他對洛雅的喜愛激怒了皇后，皇后再也忍不得，更不愿意看到洛雅的孩子降生到這個世上，因而暗中尋來狠辣的毒藥，派人趁先帝忙碌沒有時間陪洛雅用膳時，在洛雅的食物中下了毒。
先帝聞訊趕到的時候，洛雅已經(jīng)痛得受不住了，可沒有想到的是，她在疼痛中動了胎氣，胎兒竟有提早出生的跡象。洛雅死死抓住先帝的手，請求他一定要救這個孩子，并告訴他自己唯一的愿望便是可以讓這個孩子遠(yuǎn)離宮廷斗爭，希望孩子能好好長大，沒有人傷害他。先帝答應(yīng)了洛雅，洛雅拼著最后一絲力氣生下了一個小男孩，卻還沒來得及看自己的孩子一眼，便撒手人寰了。
先帝將孩子交給了一直陪著洛雅的江氏妻子，抱著心愛之人的尸體流下淚來。為了完成洛雅的遺愿，他在宮外安置了一處宅子，將自己與洛雅的孩子托于江氏夫婦照料。為隱瞞孩子的身世，先帝讓孩子跟隨了母親姓氏，紀(jì)念他們在洵江邊相識，取名“洛洵”，并著親信傳說孩子與母親一同亡故了。一切安頓妥當(dāng)之后，先帝才派人徹查了洛雅被人毒害一案，最終查到了皇后頭上。皇太后仍想從中阻撓保住皇后，先帝卻沒有再聽皇太后的話，而是果斷地做出了廢后的決定。先帝將幫助皇后害人的幫兇全部揪了出來，將他們悉數(shù)斬首，卻念在皇太后的情面上繞了皇后一命，只將其打入冷宮。可皇后自己受不得，沒過多久便懸梁自盡了。
先帝立了當(dāng)時三皇子與九皇子的生母懿貴妃為新后，本以為事情也就了結(jié)了，不料卻在五年后從江氏夫婦那里得知了洛洵突然全身劇痛，還會嘔血的事。暗中叫幾名信得過的太醫(yī)去看了，卻只有兩人說出了名堂，便是洛洵身中了劇毒，無藥可解。當(dāng)年洛雅從毒發(fā)到身亡不過一盞茶的時間，連太醫(yī)都沒有等到。有兩名太醫(yī)也是事后驗過洛雅的尸身才知曉了她中的是什么毒，今日再給洛洵查看，便知道了洛雅尚有一子留在世上，這孩子卻自母胎里帶了毒在身上，五歲的時候終于毒發(fā)了。洛洵間接中毒，雖不至就死，卻也無法可解，只能任憑折磨，直到死亡。先帝囑咐幾名太醫(yī)定期輪流去檢查洛洵的身體狀況，不過一定不可以讓任何人知曉此事，因而這事倒是至今也沒有暴露。那時的先帝卻后悔當(dāng)年將害洛雅的人全都?xì)⒘耍灾陆袢諞]有人知道哪里有解藥可以救一救他與洛雅唯一的孩子。
先帝每月都派人給江氏夫婦不少財物，讓他二人在宮外多請些下人照顧洛洵，每次太醫(yī)來給洛洵瞧身子的時候，也會帶來不少名貴的藥材。洛洵漸漸長大，身子卻總是不好，時不時便要受病痛的折磨。后來江氏夫婦陸續(xù)辭世，留下一子與他相伴，便是江天。洛洵與江天曾經(jīng)也一直過著富足的生活，直到三年前先帝辭世，再沒有人為他們送來財物，太醫(yī)也不再來了，他們的日子便越來越不好過了。洛洵后來聽說，一直為自己送來黃金白銀的那個宮人，在先帝辭世不久后便一死以謝皇恩了，知道自己身世的兩名太醫(yī)也告老還鄉(xiāng)了。他們都是真心效忠先帝，為了給自己保守這個秘密，洛洵打從心底感謝這些人。只可惜，一直到先帝辭世，他都沒有見過這位生身之父。
洛洵大病小病不斷，家里的銀子很快便花光了，下人也一個個離開了，最后只剩下他與江天相依為命。家里能賣的東西都賣了，可卻越來越難支撐。有一次江天提出將這宅子賣掉，洛洵卻沒有答應(yīng)，畢竟這座宅子，是他父親留給他的唯一一件東西了。二人再次遍翻宅子，看還有什么能賣的東西沒有，卻意外地在江氏夫婦房中的一個老舊箱子里，找到了一幅畫。洛洵聽江嬸提起過，這箱子是當(dāng)年洛雅跟著先帝來到中都時帶來的，是洛雅閨中之物。他還聽江嬸說過，洛雅與先帝在洵江邊相識不久的時候，先帝曾突發(fā)興致畫了一幅龍翔九天圖，送給了洛雅。這么多年來，洛雅一直將這幅圖收在這個箱子中，箱子收藏的，是她一生中最美的記憶。洛洵將畫卷打了開來，自巨龍身上噴薄而出的傲視天下的氣勢，讓他仿佛看到了洵江邊上的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男子，他的父親。
即使知道這幅畫價值萬金，洛洵還是沒有將它賣掉，他將畫懸在了書房的墻壁上，每一次進(jìn)出書房，便會讓他覺得已故的父親母親依舊守護(hù)在他的身旁。
寫了好一陣才終于講完了這個故事，洛洵放下筆，動了動手腕，將寫得滿滿的五六張紙遞給了何向君。
何向君細(xì)細(xì)看過，不免也為他難過，別的皇子都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他卻受盡了人間苦楚，怎不教人嘆息。可轉(zhuǎn)念一想，這樣的生活對體弱多病的洛洵來講，還是要比處處都要小心謹(jǐn)慎的宮廷生活好得多吧。看了看洛洵，見他面有疲色，何向君忙起身上前扶他，“洛公子，你一定累了，先到床上躺一躺吧。”
洛洵微微搖頭，他還有一件事想問，提筆寫下幾個字，又拿給何向君看。
何向君接過來，見上面寫著“左思昭是何人，何以輕易識得先帝筆跡”。洛洵既對自己這般坦白，自己便也不要對他隱瞞了，何向君傾身到洛洵耳旁低聲道：“今日與我同來的那個叫小正的人，他姓李。”
“李”是大寧的國姓，李正，是當(dāng)今的嘉親王。洛洵聽后，微微有些怔愣。
何向君笑了笑繼續(xù)道：“至于左思昭嘛，他其實不叫左思昭。聽說你最崇敬的人是睿親王，他不是旁人，正是先皇九子，當(dāng)今圣上一母所出的親弟，睿親王李修。”
洛洵瞪大了眼睛看著何向君，簡直不敢相信。
何向君輕拍他的肩，“他們兩個，都是你的親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