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少林寺留宿一夜，第二日早膳過后，便向禪智辭了行。禪智知道軒轅宮要將這次的壽宴大辦，座下的這幾位堂主都是要早些回去主事的，便沒有出言相留。鐘毓雖沒有直說，但也表示了不會將少林寺的金剛伏魔掌法流失一事外傳；李修得了鐘毓的暗示，便也做了同樣的表示。禪智對二人很是感激，承諾不管此事查得如何，都會前去軒轅宮祝壽。

離了少林寺，鐘毓并未立即趕著上路，而是一直與李修并騎緩行。

見鐘毓不說話，似是在想事情，李修便不去打擾他，欣賞起沿途風景來。

“你識得聶威？”鐘毓突然問，“禪智大師提到聶威的時候，我看見你皺眉了。”

提起聶威，李修頓了頓，還是嘆了口氣，“我與他見過一面，那也是十年前的事了。”

“十年前你就見過聶威？”鐘毓滿臉不信地瞧著他，“你那時才多大，已經在江湖上走動了？那怎么十年來我都沒聽說過你的名字？”

李修干笑了兩聲，“許是因為我沒有成名的能耐吧……”

鐘毓哼笑道：“少來，我看你就是個養尊處優的大少爺，又什么時候混過這龍蛇混雜的江湖了？”

五歲跟著師父在碧水澗學藝，一直到二十歲也只是往返與中都和碧水澗而已。近五年才開始偶爾四處走動，真正接觸這個所謂的江湖。師父的身份和碧水澗的所在，自己沒有師父的允許，是絕對不可以透露給任何人知曉的，遇見聶威，便是與師父和碧水澗都相關的事，因而李修并不想詳細說明。可他同樣不愿對鐘毓說謊，李修看向他，“見過聶威確實只是巧合，不過我倒是有筆賬一直想要跟他算一算。至于我這個養尊處優的大少爺，表現還沒有很糟糕吧？至少沒誤了你鐘堂主的大事。”

落沙峰雄踞西南，做事十分不正派，并一直都有稱霸武林的野心，行事為武林正道所不齒。聽李修話中之意，他是與聶威有些過節，他不愿細說，自己也不便多問，不過只要他不是與聶威一路的便好。也不知道你這個無名的大少爺斗不斗得過人家堂堂少峰主，還敢說要跟人家算賬。鐘毓不在追問聶威的事，臉上露出微笑，“沒有糟糕，勉強過得去。”

李修忍不住笑起來，“多謝鐘堂主夸獎。”

鐘毓不再說話，縱馬奔了起來。

午時進得城來，二人尋了處酒樓用過午膳，閑聊了一陣，便要上路。剛出了酒樓的門便聽見街角處吶喊喝彩聲不斷，里里外外圍了不少人。

見鐘毓有些好奇地朝街角方向瞧，李修將小二喚了來，問道：“什么事這么熱鬧？”

“客官您不是本地人吧？”小二半躬著身，道，“咱們這有個開武館的宋武師，他有個兒子是宋樹青宋公子。宋公子愛使劍，最愛挽劍花，他每月都要在此擺下擂臺，若是有人劍花比他挽得多，他便要宋厚禮一份。”

聽到與劍有關，鐘毓雙眼都亮了，“他挽得幾個劍花？”

小二答道：“聽說今年比去年長進了，這么躍將起來，已挽得一十八個劍花。”

鐘毓笑了起來，很是開心，“我還沒單單數過到底能挽幾個劍花，不過倒想在這宋公子的擂臺上試上一試。”

“回軒轅宮也不急在這一時，且去瞧瞧。”李修拿出十兩銀子放在小二手上，當是打賞。

小二看看手中沉甸甸的白銀，還有些不敢相信，自己不過就是回答了他們兩個問題而已啊。左右瞧了瞧，見掌柜的沒發現，小二急忙將銀子塞入懷中，“客官慢走，客觀再來！”

李修與鐘毓站在人群外向擂臺上瞧去，上臺挑戰的人不少，可卻沒有人能挽得十八個劍花，甚至連挽上十個的都沒有。擂臺一邊端坐著個相貌平平，膚色稍暗，身材瘦高的年輕公子，想來便是那擺下擂臺的宋樹青。上臺的人均是劍法平平，甫一出手便知不是那么回事，可宋樹青依舊瞧得津津有味，看來不過就是個喜歡弄劍又喜歡看人弄劍的單純愛劍之人罷了。

李修抱臂看了一陣，對鐘毓道：“鐘堂主，請吧。”

鐘毓聽出他話中看好戲的語氣，也不在意，將劍鞘除了塞到李修懷中，“這個我就不帶上去了，你給我看好了。比起我這張臉，認得這劍鞘的人更多。”

李修笑著接過，“鐘堂主放心。”

鐘毓輕輕摩挲著劍脊，“我這‘靈秀’，還真是有些日子沒出過鞘了。”

“這劍的名字叫靈秀？”李修看了看一塵不染閃著白色光芒的寶劍，劍身根部鑲嵌著顆晶瑩的黑色寶石，平日掩在劍鞘中看不到，寶劍出鞘才顯露了出來，像極了主人美麗又深邃的眸子。李修是第一次見鐘毓在自己面前拔出劍來，那一刻，他神情都變了，嘴角隱隱帶著笑意，眼中的光華足夠將黑暗點亮。李修再次看了看那把靈秀，又看了看鐘毓，“鐘靈毓秀，劍如其人。這劍的名字，是你因自己的名字取的？”

他的稱贊順口說來，可卻不讓人覺得虛偽，鐘毓笑著搖頭，“多謝大少爺夸獎，你也太瞧得起我了。”倒拿了劍，執在臂后，“這本是我爹的劍，因為劍叫靈秀，我才叫鐘毓。”

李修忍不住哈哈大笑，惹得前邊看熱鬧的人紛紛側目。李修急忙將劍鞘藏在身后，壓低了聲音道：“鐘堂主，讓我開開眼界吧。”

鐘毓沒有說話，在袖口上扯下塊布，系在了劍身根部，擋住了那顆黑寶石。而后抬起頭看看了李修一眼，揚起笑容，鐘毓一躍而起，穩穩地落在了擂臺當中。

擂臺上還站著個剛挽了七個劍花尚自不肯認輸還要再試的人，鐘毓走過去禮貌地向那人抱了抱拳，“這位兄臺，可否讓在下一試？”

臺下的人一見鐘毓上臺時利落的身法，早已喝起彩來，一聽他這般說，都七嘴八舌地叫道：“就是啊，輸了就是輸了，快下去吧，好給這位公子讓地方。”

那人聽到眾人這般說，臉色稍顯難看。不過自己樣貌不如面前的人，氣度也不如面前的人，甚至連自己的劍都不如人家那把擦得亮。那人又看了鐘毓一眼，黑著臉走下了擂臺。

鐘毓向那人道了聲謝，又向主人宋樹青行了一禮，“敢問宋公子，在下若是贏了宋公子，可有什么好處？”

大言不慚之人多了去了，宋樹青笑望著鐘毓，“公子贏了再說吧。”

鐘毓想想也是，上了宋樹青的擂臺，問了好處卻輸了擂的，只怕數不勝數。但愿是件合心意的東西，也好拿去給宮主做壽禮，鐘毓想著抱拳道：“如此，在下便試試吧。”

靈秀在掌中旋了個圈，被鐘毓穩穩握住，一把利刃，在他手中竟如被馴養的小動物般聽話。鐘毓吸了一口氣，縱身躍起，將靈秀向右刺出，便已挽了一個劍花。身子借力旋轉了起來，衣袂也跟著翻飛，鐘毓劍尖向天，不斷地挽著劍花，動作流暢瀟灑，賞心悅目。乍一看下，人劍合一，宛若半空中開出了一朵絢麗的花。

李修遠遠地站著，看著那個舞起劍來分外耀眼的鐘毓，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深。諸般武器當中，李修唯獨對劍頗為喜歡，這是他親口說過的。使劍的人他也見過不少，可使得這么好的，卻是第一次見；像鐘毓這般光是提到劍便興致勃勃，寶劍出鞘則兩眼放光的人，李修更是第一次見。用劍的風格習慣中可以看出一個人的性格，李修看著鐘毓，他的劍法華麗，卻并非華而不實；動作流暢瀟灑，毫不拖泥帶水，想來他鐘毓便是這樣一個人吧。寶劍配君子，說得果然不錯。

鐘毓躍到最高的一點時，已挽了十八個劍花。宋樹青不敢相信地站了起來，瞪大了雙眼好似要把鐘毓瞧出兩個窟窿。

身子開始下落，鐘毓長劍方向一轉，來了個頭下腳上。手腕抖動，靈秀繼續挽出又大又好看的劍花；看看就要落地，鐘毓將劍尖抵在擂臺上，借力翻轉身子，穩穩地站住，劍身卻是彎都沒有彎一下。

從躍起到落下，一共三十六個劍花，宋樹青的兩倍。人群靜得只剩下呼吸聲，鐘毓向李修的方向看了一眼，二人視線對在一處，李修笑了笑，將劍鞘插在身后踏雪的馬鞍上，鼓起掌來。

掌聲一個傳一個，瞬時間有如雷動，叫好聲此起彼伏。鐘毓向眾人微微頷首，以示感謝，而后走到宋樹青面前道：“宋公子，不知在下現在能問了么？”

宋樹青早已被他的劍法給驚呆了，只盯著他一直瞧。

身旁隨從模樣的人拉了拉宋樹青的衣袖，低聲道：“公子，人家在問你話……”

宋樹青這才回過神，“你是怎么做到的？”

鐘毓細細想了想，“這個，說來可就話長了。”自己六歲開始練劍，如今已有了一十八年，劍法上之所以有所造詣，與軒轅宮的內功心法實是大有關聯，此中細節，卻是不足與外人道了。

見那宋樹青佩服得不得了，站在遠處的李修不覺好笑，他若是知道鐘毓并沒有盡全力，豈不是要當下便跪下來拜師？

宋樹青叫隨從捧上來十幾二十個盒子，興奮地對鐘毓道：“這些都是我的收藏，你隨便挑一個，你劍法好得很，我送你。”

隨從將盒子一個個打開了，鐘毓一見，立時便失望了。每個盒子里都裝著一把劍，其中的確不乏上品，可又有哪一個及得上他的靈秀了？鐘毓忍不住在心里嘆了口氣，宮主的壽禮，算是泡湯了。

宋樹青仍舊很是高興，“喜歡哪一個？”

鐘毓微笑搖頭，“這些俱是宋公子的心愛之物，君子不奪人所愛，宋公子的好意在下心領了，后會有期。”說著縱起身來，輕巧地躍到了自己的馬背上。

眾人還待問他姓名，鐘毓已騎馬奔了開去。

李修將劍鞘藏在袖中，躍上了踏雪的背，尾隨鐘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