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正淡笑一聲,繼續邊收拾自己的衣物,邊頭也不抬地說道:“老子說的可全都是真心話兒!你小子咋就不能理解呢?如果你從小也出生在一個幾乎連上廁所都要請假喊報告,就連走路先抬那條腿都有嚴格規定的家庭里,你就會明白我此刻的心情了!這也是我為什么一直認為,你小子當組長肯定比我當組長強的一個重要原因。你小子確實敢想敢干,并且無論遇到什么兇險,遇到什么困難,只要你自己認定了,就算是天即將塌下來,也一定要竭盡全力地去實施,去完成!老子就是缺少你這種魄力和膽識!
說罷!手里拿著一件夏常服,一邊簡單的折疊,一邊直起身來對著成沖,繼續說道:“你知道嗎?人這一輩子,有很多東西是可以后天學習,后天鍛煉的,但是這些東西,卻是一個人與生俱來,融入血液,融入骨髓的東西,后天無論如何學習,如何鍛煉,恐怕也是無濟于事的!在這一點上,你確實比老子強,老子確實有點佩服你!
“你就少賣狗皮膏藥了,我還不知道你?在咱們大隊里,你除了佩服咱們的大隊長之外,另外還佩服過誰?說什么還佩服我?啊呦!當真讓我有點受寵若驚,我可擔待不起呀!”此刻的成沖聽陳正這么一說,雖然心里很是得勁,甚至還有點小小的得意,但是在嘴巴上,卻絲毫也沒有表現出來。
“懶得跟你小子扯,反正我說的都是真的!我剛剛還跟你說過,我從小就是一個誠實聽話的孩子,從來就不說謊。在這一點上,老子絕對可以做你的榜樣和楷模!”說話間,陳正再次俯下身去,再次仔細折騰起他的那些衣物來。
而若有所失,并且心有不甘的成沖,也只得打開自己的鐵皮床頭柜,將里面掛得整整齊齊的衣物,一件一件往外掏,又一件一件地簡單折疊起來。
宿舍里頓時就安靜了下來。
整個宿舍里,只能聽見兩人整理衣物及其它物件時,發出來的窸窸窣窣的聲音,間或有一兩聲鐵皮床頭柜的門的開關聲音。
氣氛顯得很是壓抑,幾乎壓抑得讓這兩人有點逃不過氣來。
“我說,陳大少尉,你怎么能夠這么心安理得呢?難道你不覺得這次上級給咱們的處分有點奇怪,或者說好像有某種針對性嗎?”說罷,仿佛心中的氣有點不順的成沖,索性將手中的衣物往自己的床鋪上重重地一丟,繼而轉過頭來,對著陳正,語氣很是認真地說道:“你就沒覺得這次的事件有點怪異嗎?你說,上級給咱們的處分里頭,除了讓咱們離開部隊之外,別的什么也沒有啊!連個不痛不癢的處分警告也沒有,直接就將咱們開除軍籍,踢出部隊,你不覺得這其中好像有那么點古怪嗎?”
“什么奇怪不奇怪的!革命軍人是塊磚,哪里需要哪里搬唄!需要咱們,咱們就隨時可以砌在任何一個角落,不需要咱們了,咱們就自覺點滾蛋好了!總之,上級讓咱們干啥,咱們就干啥好了,管那么多做什么,當真是咸吃蘿卜淡操心,這些都是上級才該考慮的事情!不是嗎?”陳正在回這些話的時候,雙手一直都沒停,并且連頭也沒有抬起來,光留出一個背影給成沖。
“得!得!得!算老子這次是對牛彈琴了!胡說八道好了!都這個時候了,老子是再跟你說正經事兒呢?你以為老子還在跟你聊閑天,扯閑淡呢?”成沖感覺自己有點被陳正輕視了的感覺,繼而,說話間一甩手,轉身又去收拾起自己的衣物來!
“呵——”感覺成沖好像有點生氣了,陳正苦笑一聲,接著轉過身去,對著成沖的背影,說道:“你小子,還是這副牛脾氣,我告訴你!這在部隊里沒關系,回到地方以后,可不能再這樣啊!要不然可容易得罪人,知道不知道?”
說罷,他索性往前走了幾步,然后直接重重地坐在了成沖的床鋪上,接著,目光豐富地對著似乎還在跟他斗氣的成沖,若無其事地笑了笑,接著低聲說道:“說真的,其實我也感覺到這其中有點怪異,但是,僅僅也只是感覺而已,一時,又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是不是?反正上級讓咱們干什么,咱們就干什么好了!不要想那么多了!”
“怪異?你覺得哪里有些怪異了?說說看唄!”成沖才沒有那么小肚雞腸,此刻聽陳正這么一說,不由得眼前一亮,繼而放下手中的活兒,轉頭認真地問道。
“都說了,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陳正正打算繞開話題時,見眼前的成沖一副認真的模樣,繼而,只好隨機應變般地隨機抓一個理由來搪塞:“吶!你看!我當兵前前后后也有六七年了,在部隊里見過的事情,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了。據我所知,一般情況下,軍人即便是犯了嚴重的錯誤,即便是要開除軍籍,強制退出現役,那也要等到年底老兵退伍的時候,與這一批老兵一起退出現役?墒,這一次,上級卻讓咱們立即退出現役,并且是當天就必須離開部隊,哪有見過這樣的,這也太草率,太兒戲,甚至還有點太迫不及待了吧!”
“這次你說對了!這件事情,從頭到尾,都顯得十分匆忙,都顯得異常的草率,甚至也可以這么說,確實是有點迫不及待了!上級好像十分著急要將咱們趕出部隊似的!幾乎刻不容緩!”盡管陳正的這個理由完全是臨時抱佛腳般的隨機抓來的,但是成沖的這番回話,卻回答得相當的認真。
“得了!什么刻不容緩呀?其實我也就是那么隨口一說罷了!上級這樣安排,自然有上級的理由,再說了,所謂的規矩,都是人定的嘛!既然能定,那么,自然也就能改,這沒有什么好說的!”陳正擺擺手,嘴里卻很是隨意地如此說道。
正當他打算四仰八叉地躺下去的時候,卻聽見成沖認真地說道:“那只是你這么認為,我可不這么認為。這是我入伍以來,見過的上級所處理事情之中,最草率最匆忙的一件事情。更何況,我們三人也不是普普通通的士兵呀!上級怎么會就這么輕易的放棄咱們呢?這無論如何都難以說得過去!”
“那你覺得,這其中會有些什么原因,在左右上級的抉擇呢?”見成沖這副模樣兒,陳正隨即疑惑地問道。
成沖隨即壓低聲音,一臉認真地對著陳正,說道:“你當兵時間比我久,并且從小就在部隊大院里長大。那么你說,這件事情會不會跟王耀跳崖的事情有關呀?”
一聽這話,陳正頓時就仿佛觸電一般,猛然就從成沖的床鋪上彈了起來,眼珠子瞪得老大,一副恍然大悟般的模樣兒!然而,一向沉穩的他,極快地就鎮定了下來,接著正了正色,語氣盡可能緩和地,對著眼前的成沖說道:“又在胡說八道,胡亂猜測了!那處分上寫得清清楚楚,全是因為咱們三人違反戰場紀律,擅自行動犯下的錯誤,跟王耀跳崖的事情一毛錢關系也沒有。那大隊長給咱們的處分上,連提都沒有提到,所以你就不要胡亂猜測,胡說八道了!”
“得了!那上面雖然沒有提,但是未必就會跟這件事情無關呀!要不然咱們倆去找大隊長問問!不就上面都清楚了嗎?”成沖反問道。
“用不著了!趕快收拾東西吧!剛才看大隊長那模樣兒,根本就是不想再見到咱們倆了!難道你還看不出來嗎?如果咱們倆能夠體諒大隊長的良苦用心,那咱們就立刻執行大隊長的明白,趕快收拾行李,盡可能早點離開這里,明白嗎?更何況,待會兒,等點驗完畢了,咱們把該上交的物品全部上交完之后,還得去救護隊看望一下孟浪,時間已經不多了!抓緊時間收拾吧!”陳正仿佛在回避什么似的,即刻制止道。
此刻已經完全反應過來的他,連忙竄到自己的鋪位上,動作干凈利索,極快地收拾起自己的所有物件來。那陣勢,那架勢,仿佛是夜半拉緊急集合!
而這時候的成沖雖然依舊不肯相信,依舊持懷疑的態度,但是見眼前的陳正居然這副模樣兒,這副表情,他也只好暫時作罷,暫時引而不發,免得自尋沒趣兒。
雷厲風行的兩人,極快地收拾完了各自的物品,繼而,又經歷了一系列繁瑣的流程之后,將各自身上該交的物品,尤其是回到地方之后,犯禁的一些物品,在點驗之前,悉數上交了。
其實,成沖交其它的物件的時候,倒也沒有什么,唯獨讓他交出隨身跟了他好幾年的飛鷹勇士之時,著實心疼了好一陣子。這對他這個向來愛刀如命的家伙來說,當真是剜他的心頭肉一般。更何況,這還是一柄對他來說,意義非凡的匕首呢!
然而,在嚴肅的軍規軍紀面前,他必須嚴格的遵守。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樂意不樂意,也必須嚴格執行,在這方面,是沒有任何人情和情面可講的。試想一下。如果軍人退伍,可以不上交武器的話,那么,軍隊里的軍械庫以及彈藥庫,恐怕早就被退役的士兵們給搬空了。
兩人經過一系列繁瑣的手續以及流程之后,這才可以攜帶著各自幾乎是劫后余生的一些個人用品,踏上各自的歸途!
不過,在他們兩人決定踏上各自的歸途之前,他們還得先趕到救護隊,看望腿部嚴重受傷的孟浪。這也算是兩人臨行之前,對身受重傷的孟浪做一次戰友之間的話別。
當他們兩人跨進病房的那一剎那,眼前出現的一幕,頓時就讓原本心情頗為沉重的兩人,頓時就變得興奮活躍了起來。
病房里,但見護士于玥正斜著身子,坐孟浪病床的床沿邊,手里端著一個白瓷碗,碗里盛著半碗紅褐色的液體。此刻的于玥,正一勺一勺的喂仰面躺在病床上的孟浪呢!
并且,此刻的兩人,當真是眉來眼去,你儂我儂,復雜而充滿愛意的眼神當中,正急促地傳遞著某種,在旁人看來,根本無法解讀的信息。
從嚴格意義上來講,此刻的兩人,已經脫離了普通的醫患之間的正常關系了。這時候的他(她)們兩人,更像是一對親密的戀人,正在盡情地享受中,兩人獨處的幸福時光呢!
也不知道是為什么,當初的于玥,對孟浪這個前花花公子,可一直都是愛答不理的。無論孟浪這個情場老手,搬出什么樣的慣用伎倆,耍出什么樣的陳年花樣,于玥對他,都是不冷不熱,愛答不理的。
即便孟浪當初厚著臉皮要以身相許,也沒有得來于玥的一個好臉色。
而這一次,當孟浪中彈負傷之后,情況卻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般的大逆轉,而這其中的原因,絕非普通的護士對病人的精心照顧那么簡單。更像是因為兩人之間的某種細微的,讓人不易察覺的情感波動或者漣漪,在某一時空內,恰到好處地發生了正面的遭遇和親密地碰撞。
這才讓這兩顆年輕的心,緊緊地靠在了一起。
見眼前的這一幕是如此的溫馨,如此的幸福,成沖最先想到的就是閔婕。可是,這時候,他的閔婕現在在哪兒呢?她剛剛才被調走,她可能還來不及跟他聯系吧!可是,他卻要離開了!
頗為傷感的成沖,對眼前的這一幕,充滿著羨慕和向外。
然而,這在陳正看來,可就大大的不同了,他這個光棍漢,才沒有那么多愁善感,感情豐富呢!而作為好戰友好同志以及好兄弟好哥們的他,如果不牢牢抓住時機,好好打趣玩笑一番,那簡直就是一種不可理喻的浪費。
一輪暴連環轟炸般的玩笑打趣之后,尤其是當著成沖的面兒,害羞的于玥紅著臉,及時地抽身躲開了,及時地朝門外溜走了!
現場頓時就剩下了成沖陳正以及病人孟浪這三人。
“你應該也已經接到通知了吧?”繼續玩鬧幾句之后,成沖對著孟浪,認真地問道。
孟浪苦笑一聲,很是無奈地攤了攤手,回道:“接到了!開除軍籍,勒令退役,咱們三人都是一樣的。并且,根本不顧及我的傷勢,讓我明天務必轉移到地方上的醫院,繼續治療,所有的費用則繼續由部隊來承擔,今天一早就已經在聯系了。我就是想不明白,這上級到底在干什么呀?到底是怎么想的,部隊里有這么多閑置的醫院,為什么非得將我轉移到地方上的醫院去呢……”
“好了!剛才成沖也提到了這個問題,這個問題沒有什么好討論的。上級肯定有上級的考慮,咱們不在那個位置上,根本無法體會得到。咱們就算是退出現役了,也還是一個軍人。而作為軍人,上級讓咱們干什么,咱們就干什么好了!至于原因嘛!咱們就不用去考慮那么多了?傊蹅儓詻Q服從,并且嚴格執行就好了!”孟浪的話兒還沒有完全說完,陳正便立即打斷了他的話兒,即刻先入為主般的快速說道。
“誒!我說!我的陳大組長呀!你小子是不是知道什么內幕呀?如果知道的話,就跟我們兩個好好的說說唄,透露透露唄!別你一個人揣著明白,卻讓我跟孟浪兩人一直裝著糊涂呀?”依舊心有不甘地成沖,及時地插上一句話兒,對著陳正,認真地問道。
“我有說我知道什么內幕嗎?我什么也而不知道,我什么也不懂得,我什么也不會透露。咱們作為一名軍人,對于上級的各項命令和指示,我只知道服從,嚴格服從,毫無條件的堅決服從,你們兩個現在總該明白了吧?”陳正沒好氣地如此回道,回得大義凜然,回得一本正經,簡直讓人蕩氣回腸!
“還是不知道,還是不明白!”成沖和孟浪兩人,仿佛商量好了的一般,同時搖搖頭,異口同聲地如此回道。
“不明白!回去之后,再慢慢想明白吧!現在,咱們只需要嚴格按照上級的安排去做就好了。怎么當兵越久,廢話反而越多呀?”陳正繼續沒好氣地回道。
見眼前的陳正三翻四次地出言阻止,并且態度還極其堅決,成沖和孟浪兩人也就不好再繼續堅持和較真了,兩人完全沒有必要在這個時候,跟陳正鬧出一個不愉快來。
好吧!既然是上級的安排,那就無條件嚴格執行就是了。上級讓他們立刻立刻部隊,他們便不打絲毫折扣的堅決執行就是了!
三人又相互寒暄了一番,彼此又互贈了不少夸張到無限大的祝福話兒,同時,三人又緊緊地相擁在一起,不顧孟浪的傷勢,更不顧場合地流了一通熱淚之后,也就只好依依惜別,就此分道揚鑣了。
而淚灑當場的孟浪,則再三地重復,再三地叮囑成沖,說如果回到地方之后,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工作,一定要及時地去找他。他們家公司的大門,以及他本人,隨時都歡迎他的到來等等!
而頗為不舍,同時頗為感動的成沖,則同樣眼含熱淚,不斷地點頭答應著,心里卻似刀割刀絞一般。
當黃昏的落日,將廣袤的大地,均衡地灑下了一地柔和的金光之時。背著軍包,穿著一身洗的泛黃的軍裝的成沖,正拖著疲倦的身影,孤獨地走在了回家的道路上。
當柔和的夕陽,逐漸被西邊高出地面的山峰遮擋了之后,成沖以及他那被越拉越長的影子,最后一并消失在地平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