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對于別人說他倔說他犟說他蠻,他是從來都不承認的,他時常臉紅脖子粗地反駁道:那叫執著,懂不懂?執著。
他面容俊朗,身材結實,體態勻稱,眸子深邃如海,雙眼堅毅如鋼。
哨所修建在視野開闊的高坡之上,四周無任何遮擋,哨所側壁鑲嵌著大塊玻璃,便于哨兵觀察。
這時候北風刮得正烈,刮在哨所的玻璃之上,隱隱作響。哨所四周的玻璃雖然可以擋風沙,奈何并不能保暖。
成沖每站立一會兒,就不得不跺跺腳,搓搓手,小范圍內活動活動,暖暖身子,以免全身被凍僵。好在夜晚上哨較為隨便,不像白天那樣,一動不動,站得直條條的跟雕塑比定力。
荒無人煙的高原之上,放眼所及,全是茫茫夜色,以及皚皚白雪所泛出的微弱之光。天地之間,只有成沖一人還靜靜地矗立在那孤零零的哨所內,那份遠離眾生的孤獨,那份仿佛被世間拋棄似的寂寞,環繞著他,死纏著他,幾乎令他窒息。
已是午夜時分,漸漸困勁上來,成沖但覺眼前一花,遠處黑暗中,不知什么時候出現了一連串藍綠色的點狀光芒。如夜半的幽靈,似午夜的鬼魅,陰冷可怖,讓人猛不丁一見,就禁不住寒顫連連,驚悚萬分。
成沖剛開始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連忙揉了揉自己疲倦的雙眼,心里咯噔一下,猛然一怔,隨即反應過來。
糟糕!是狼——
狼,是狼,還是他媽該死的群狼。
成沖確信自己猜測無誤,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出現的這群動物,斷然不會是狗,盡管它們長得十分像狗。
成沖不禁打了個寒顫,使勁甩了甩頭,迫使自己徹底清醒過來,下意識地將肩在后背的八一步槍迅速反轉過來,緊緊地抱在胸前,肩槍換持槍,做好隨時開槍射擊的準備。
成沖出生在南方,雖然也出生在農村,狼這種畜生經常聽人說起過,但從來沒有親眼見過狼的真容。在他腦海里,狼大概是類似于狗一樣的動物,不過,當然比狗要兇猛得多,邪惡得多。
高原上能碰見的活物少極,這里幾乎是生命的禁區。徒然出現這么一群狼,當真是百年難得一遇。高原上的狼不比別的地方的狼,高原狼俗稱雪狼,惡劣的生存壞境,迫使它們比別的地方的狼更加兇猛,更為兇殘。
孤單置身于野外,遇見狼是件恐怖的事情,遇見餓狼更是件恐怖的事情,而遇見一群餓狼,那簡直恐怖至極。
徹底回過神來的成沖,面色緊張,心跳如鼓,身子情不自禁地微微打顫。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來到高原哨所近兩個月來,老兵們也有跟他說起過狼的事情,但成沖當時壓根就不信,還以為老兵是故意用狼來嚇唬自己的。
可隨機一想,大雪封山,高原上的食物原本就極度匱乏,漫長的冬天更是如此,這群高原狼一定了餓極了。而餓極了的高原群狼兇悍無比,別說是人了,恐怕正面遭遇老虎獅子,它們也會毫不猶豫地發起攻擊。
怎么辦?該怎么辦?電光火石間,成沖不停地追問自己。雙眼緊張地環掃之下,猛然發現了哨位登記本旁的對講機。
就靠你了,對講機兄弟。成沖慌忙把對講機抓在手里,甚至有種想親吻對講機的沖動。然而,當他按住發射鍵就連忙向班長報告時,對講機兄弟卻鬧脾氣了。成沖連續報告兩三次,卻沒聽見一丁點回音。
怎么回事兒?成沖這才仔細打量了一番手里的這個可發射無線電的黑家伙。
靠!真是暈了頭,蒙了圈了,對講機居然還沒打開。成沖暗罵自己一句,一把將對講機扭開。隨即便聽見一連串“滋滋滋”的忙音。
成沖這才想起來,對講機早就壞了好幾天了。
和平年代,哨位上極少有異常情況,哨位登記本上,從頭到尾,清一色地全部登記著“一切正常”四個字。故而對講機壞了,也沒人上心,橫豎無事兒。反而將對講機開著,總是忙音,擾得人心煩,所以,索性將其關閉了,這大概也算得上是無線電靜默了。
成沖一著急,恨不能抓住對講機就往外面扔出去:真是關鍵時刻掉鏈子,平常總是吱吱呀呀的響過不停。因為平時無聊的哨兵常常會拿著對講機跟班里的戰友扯閑淡,聊閑天,時常吵鬧得人心煩。
眼瞧著狼群漸漸逼近,成沖越發著急,總不能一直待在哨所內坐以待斃吧!哨所四周那脆弱的玻璃可抵擋不住這群餓狼的連環進攻。
沒辦法!那只能開槍了。但無論如何,開槍總不能在哨所里面開吧!到時候,狼沒打到,倒是把個好端端的哨所打了千瘡百孔。
想到這里,成沖連吸幾口涼氣,頓了頓,總算鎮定了許多。然后他熟練的打開八一步槍的保險,拉槍機,推子彈上膛。可是這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彈夾里統共只有五發子彈,而且前面三發居然還是空包彈。
這三發空包彈是哨兵遇到敵情時,起警示敵人的作用的。可現在警示這群餓極了的畜生恐怕不會有什么大的作用。
操蛋的空包彈!我去它大爺!
成沖暗罵一聲,伺機察看了一下四周情況,發現狼群離自己尚了十多米遠,數目不是很清楚,但是至少有七八頭。他鼓足了勇氣,輕輕拉開了門栓,冒險打開了哨所的大門。
外面電閃雷鳴,北風如刀,盡管成沖放下了棉帽的兩邊護耳,護住了臉蛋與耳朵,但是裸露在外的皮膚還是被疾風刮來的砂石雪粒抽打的生痛。
這樣的天氣,狼群集體出擊,它們可真會挑時機啊!
成沖出得門來,后背依托哨所,端槍鎖定目標,然后迅速瞄準。
可這群狼好像并不怎么懼怕他,依舊一副漠不關心若無其事的神情,只是在成沖出門的片刻,整體稍稍退后了幾步。
它們在干什么?它們要干什么?狗可不是這樣的。成沖見過狗攻擊人,一上來就直接攻擊,連抓帶咬,全無章法。可這群狼是怎么啦!是害怕了么?既然害怕了,那為什么又不逃走呢?
成沖不知道,這正是狼與狗的區別,也正是為什么狼走千里吃肉,而狗走千里吃屎的主要原因。
成沖雖然瞄準了正前方的一頭毛色雪白的大狼,卻沒有立馬扣動扳機。他知道,空包彈的殺傷力只在四五米以內有效,距離太遠了,空包彈就只能當炮仗,聽聽響還行。
他不想浪費任何一顆子彈,哪怕是顆操蛋的空包彈。
成沖就這樣死死地瞄準這頭白狼,一動也不動。那白狼則對他的瞄準似乎熟視無睹,視而不見,原地轉了兩三圈,忽然之間居然若無其事地蹲在了雪地上,雙眼冷峻地盯著成沖。
對峙,人狼對峙,恐怖的對峙。
時間仿佛停止了,凝固了。
這群畜生要干什么?是想當我的活靶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