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昭,今日要吃素。
她平日向來不愛吃素。
也不喜歡念佛。
但是今日居然焚香拜佛吃素。
葉御史來了又走了,都沒有去看自己的皇后女兒。
如平常的一天。
天氣只是稍微有點熱。
傍晚,天快黑的時候。
忽然整個申城都搖擺了起來。
不少百姓都驚叫奔跑,以為是地龍翻身了。
可是那聲音只是響了一下,接著就沒有了。
家里柜子里的碗都只是搖擺一下。
然后又安靜的待著了。
那些魂驚未定的人,不知道該不該回屋子。
宮中的宮女太監也很慌亂。
可是太后昭卻一直很淡定。
只是一直望著窗。
她的窗朝北。
她的表情如泣如訴,充滿了哀傷。
若是沒有臉上的傷痕,她這樣一定也很美。
哀傷的美女總有一種別樣的動人,讓人憐惜。
……
消息很快傳來了。
不是地龍翻身,而是申城旁邊的梨城塌了。
像是梨城下有一個地龍。
準確的說應該是水龍吧。
因為大河決堤,把整座城都淹沒了。
百姓死傷無數,同樣在城里的還有往回走的荊國大軍。
收到這個消息的申城人都驚的下巴都掉了。
不知道是該哀悼梨城的百姓,還是應該歡慶荊國大軍的死亡。
而百官也是一臉懵逼。
完全不知道怎么會如此。
當年朝廷派去防御荊國入侵的大軍在路上就能莫名其妙的遭遇山體滑坡,還沒有到荊軍面前,自己先瓦解了。
跑的跑,死的死,散的散。
后來人們覺得這肯定是太后昭的陰謀詭計。
因為到現在眾人也回過味來了。
荊國大軍能夠那么順利的攻打到申城,并不是因為荊軍真的天下無敵,只是里應外合罷了。
而且因為伊仁公主給太后昭的斷絕書,知道不知道的都心知肚明,申皇瑥是被太后殺死的。
太后昭本來就是荊國人。
可是現在,荊國大軍居然在梨城全軍覆沒?
簡直是開玩笑一般。
梨城靠近申城,人口密集,也是一個大城,這樣一座城覆滅,當然是讓人嘆息,可是荊軍也在里頭,這嘆息中卻是嘆的意味多了一些。
……
申河經過治水天才鹿尋的治理,號稱可以穩定至少百年,不再發大水。
可是這才多久。
在水中被一根橫梁撞到胸口,又沖到一塊高地的荊皇銳此刻十分狼狽。
好在天有陽。
只要爬出水里,曬著太陽,就不那么冷。
可是風一吹,濕透的身子還是極冷。
荊皇銳受傷了,傷的很重。
他的大軍開拔,要求帶上了申國的國師重煙。
申國國師精于計算,荊皇不是想知道天命,但他想知道天氣。
所以把國師重煙也帶上了。
太后昭對荊皇的要求幾乎是有求必應,立刻就答應了。
于是小國師重煙,就這樣離開了申城。
他什么都沒有說。
荊皇銳雖然嗜殺,但是對身邊的人其實極好,對國師很是禮遇,那是一種言行心理上的尊敬,甚至超過了申皇瑥。
重煙不僅僅精于計算,也多少觸摸到了一點命數,他感覺不太好,可是并沒有開口說什么。
尤其是到了梨城之后。
國師重煙更覺得心慌。
他以為只是離開皇宮不適應。
因為他已經很多很多年沒有離開皇宮,沒有離開國師殿。
甚至師妹出嫁,他都只是在國師殿的高樓里看著,沒有走出去。
他以為他這輩子不會走出去。
卻不想居然被荊皇一句話帶走了。
甚至連收拾的時候都不知道如何收拾。
身邊親近的只有鯛姑,鯛姑年紀大了,不適合出遠門,也不愿意離開,就想在國師殿里終老。
重煙生活上并不是很利索,平日被照顧的很好,倒也不會一直書呆子氣,畢竟他是庶子出生,在宮中求活,也不易。
可是就這樣離開申城,他想收拾很多東西,伊仁以前給他送了許多,國師殿的大鏡子,玉棋盤……最終,這些都帶不走,他只是把一塊有些舊的手帕帶在身上,那是師弟后來到皇宮的時候,被管教嬤嬤拘束著練習刺繡的作品,上面連邊都是歪歪扭扭的,也沒有秀出花,大概本來想繡花的,結果繡成了一團糊糊,最后還特別驕傲的在角落,繡了一個佑字。
他要走了,離開申城,卻是去更遠的荊國。
很是悵然若失。
在被沖進河水的瞬間,他居然是覺得解脫。
也許,他實際并不舍得離開。
可是在下一個瞬間,巨大的橫梁朝他打過來,感覺一棒子,他就能落進水中,結束此生的生命了。
不太長也不太短。
可是在這一瞬間,荊皇銳居然幫他擋了一下。
重煙愣住了。
不想活的他,卻不明白為何荊皇會救他。
荊皇的身體被那橫梁打中,瞬間一口濃血,從他喉間吐出。
重煙很慌亂,他愿意死,可是不愿意別人為救自己而死,尤其這人居然是荊皇。
雖然痛恨荊國大軍魚肉申國,可是在跟荊皇相處的時候,重煙還是對荊皇討厭不起來。
荊皇很像一個明君,他身上沒有申皇瑥的毛病,不近女色,十分勤懇,在申城這樣繁華之地住著,他也每日看奏章看書,對任何人都很平和客氣。
他說話也不居高臨下,從來是對事不對人。
若是他不是荊皇,重煙甚至也會喜歡他,因為重煙也經常被荊皇叫到身邊,有時候會聽荊皇說一些問題。
荊皇站的角度很高,眼光很遠。
即使是敵人,也讓人討厭不起來。
可是畢竟是敵人,重煙也不會喜歡,忠君愛國,是他們從小就接受的教育。
若是真是歸順了荊皇,那就是和自己接受的教育和信仰相違背了。
可是在這一刻,看著荊皇吐血,重煙也顧不上其他,費勁的游到了荊皇身邊,把他往高地里拖。
因為河水是突然決堤,不僅僅是梨城被淹沒了,而且城里很多東西,順著水沖過來,很多人不是被淹死的,而是被撞死的,只要被撞進水中,幾下就沉下去再起不來了。
荊皇銳坐在石頭上,手耷拉著,胸口很疼,可是他沒有力氣抬起手。
他扭頭看著一邊年輕的少年。
是的,國師在他眼中只是一個少年。
嘴角還有稚須。
“你不應該救我,你心太軟,你們的太后能為了殺死我,而陪葬一城的百姓活人,而你身為申國國師,居然救了我,咳……”荊皇銳說話有點喘,依舊很是坦蕩。
陽光下,重煙的長發濕漉漉的在滴水。
衣服也全濕透了。
他的身材略瘦,但是也很不算單薄。
坐在這里的一小會,身邊已經飄過很多尸體。
有男子的,有女人的,還有小孩的。
一個小女孩,頭上兩個羊角辮,其中一個散開了,另一個頭上還有花,應該是一朵花被沖走了。
黃污的水里,那朵花特別紅。
重煙沒有說話,只是看著那朵花漸漸遠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