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
青松不搖擺。
太重。
申學宮的師生們,都開不了口說話。
仿佛此刻嗓音有千般沉重。
面前這個女子。
曾經是他們的同窗,他們的學生。
年少的學子們,眼睛模糊了。
老先生們早就因為茍先生眼睛紅腫,現在卻又擠出了老淚。
都覺得是雨水,不是淚。
男兒有淚不輕彈,他們怎么能哭。
還是這么多人在一塊。
真的很丟臉。
可是雨不停,所以眼睛會有淚,對吧,那不是淚,只是雨滴而已。
可是看著那新土堆跟前的少女。
她的容顏極美。
她敢舉著刀,威脅申皇,威脅朝臣。
她敢一腳踹翻御史。
她是申學宮的學生。
她是申國的公主。
而她即將去和熙國聯姻。
往日,申學宮的人都很瞧不起熙國。
甚至熙國是排在荊國之后的。
荊國雖然貧窮落后,但是很自強很有與天斗與地斗的勇氣,很讓人敬佩。
可是熙國,君臣不分,禮義廉恥也不顧,他們有把妾做妻的,甚至還有公公兒媳婦亂來的。
為了錢財,熙國可以不顧一切,出賣一切。
申學宮的學子,打心眼底里瞧不起熙國。
可是他們的神佑,他們的公主,為了他們,要嫁到熙國去。
他們是堂堂天下第一的申國啊。
為何會變成這樣?
“蠻荒雖然離荊國近,但是每一個蠻荒子弟都是戰士,只要荊軍敢來,他們就敢死戰,一定是他們先死,才會輪到你們,你們安心去學習,去做學問,也去教教那些孩子,蠻荒是我的蠻荒,是他們的蠻荒,也是你們的蠻荒。”
神佑繼續道。
她的聲音很平穩。
絲毫沒有提自己要去聯姻的事情。
仿若不知道這事一般。
身后有聲音傳來。
衣擺都濕漉漉的鹿歌,帶著一堆的花圈,小童子也抱著幾個,有些吃力。
花圈很美。
木棍上扎著紙花。
只是因為有雨,一些紙花的顏色被沖淡了,一些被染色了。
但是在冬日,萬物暗沉的時候,還是顯得好看。
小童子抱著花圈,一朵紫紅色的花挨著他的臉,也掉色了。
于是他的額頭連著一邊的臉,紫紅紫紅的。
看著有些滑稽。
神佑笑了。
拿出手絹伸手給他額頭擦干凈了。
看著虎頭虎腦的小童子,那些學子先生也笑了。
“申學宮要散了,你去哪?”神佑問。
申皇只是要求去參加靜坐的人要離開申城,其他人可以不用。
小童子利落的道:“當然是跟著先生們走了,先生們去哪,我也去,我還要上學的哩。先生們去蠻荒,我也要去,聽說那里有一種草很好吃,很甜,瓜果也格外甜,那里還有大雪,我要去看雪,還有圣河,我想去看看,還有草原,草原有落日,一定也好看。還可以騎馬,騎很多很多的馬。”
小童子的話又脆又急。
沒有悲傷,只有向往。
其他人也被勾起了一絲向往。
對啊,蠻荒一定極其的美。
否則怎么會有鹿家四兄妹這樣出色的少年。
否則怎么會有洛妃那樣的女子。
怎么會有力壓申學宮的學子,成為狀元的王大人。
連從蠻荒回來的陳學監,身上的氣質都與眾不同。
“過來擺花。”阿鹿拍了一下虎頭虎腦的小童子。
他沒有跟妹妹說話。
他還有點傷心。
明知道妹妹就是這樣的人。
從小神佑表面看著嬌蠻任性,實際卻是最會為人考慮。
從小到大,表面上是自己在照顧她。
實際也是她在照顧自己。
沒有她,自己活不到今天。
可是他還是覺得有些傷心。
花圈擺好。
所有人集體行禮。
小公主也上前來,正式的叩拜了一下。
申學宮的這群學子,沒有以前那樣熱情激動,對小公主的到來。
短短的一段時間,讓他們迅速的成熟了。
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一樣。
經歷了死亡,而未死,還活著,就發現,人生重要的事情太多,不止詩歌,不止眼前。
當然,他們也很感激,小公主在朝堂上為他們求情,開過口,雖然沒有作用。
午后。
雨停了。
太陽出來了。
青松下,多了一個新墓。
新泥是黃色的。
墓前有很多紙花,有的有點蔫,有的還挺立著。
陽光很柔和。
照的雨后的天地,干凈又明亮。
神佑回去了。
下山的路上,哥哥陪著她一起回的。
送她上馬車,終究還是忍不住,揉了揉她的頭發。
還有些濕漉漉的。
埋怨道:“下雨也不知道帶傘,真是笨。”
瞿柒在一邊也很羞愧。
拿著傘站在一邊的小公主,看著這個跟自己下棋的時候,十分冷漠的男子,眼里此刻卻裝滿了溫柔。
比雨后的陽光還要明媚,還要溫暖。
“雨不大,帶傘太麻煩,先生們拜托哥哥了。”神佑開口道。
“恩,我會的。”阿鹿看著妹妹。
臉上露出了一個有些難看的笑容。
“哥哥會送你出嫁,你不要擔心。”
神佑聽到這句話,一直好好的她,眼淚就滾落了下來。
“對不起,哥哥,對不起。”
遠處的冬施,頭不再低著,而是抬頭看著阿鹿和神佑。
瞿柒有點想哭,不知道為何。
小公主心情很差。
她看到這一幕,也很難受。
可是她又沒有理由難受,她可以說是造成這一幕的罪魁禍首了。
……
第二日,申學宮的人都走了。
申國第一學宮,天下第一學宮的大門,轟然的關上了。
里頭什么都沒有。
只剩下一座新墓。
學子們,背著書和行李,踏上了征途。
少年人,沒有流淚,臉上有笑,很松快。
老先生們,坐上馬車,也有些感嘆。
終究能出門去看一看,也不枉此生。
蠻荒還是是申國的蠻荒。
也是申國的大好河山。
長長的書生隊伍后頭。
有正好去蠻荒行商的商隊,也有一堆鶯鶯燕燕的家眷。
慕顏樓的一個姬女,自贖了自己,也在隊伍當中。
徐老太君中氣十足的喊聲,時不時傳來。
“哎喲,你們要累死我這個老太婆啊,哎喲,這路這么不好走,我的小孫孫怎么辦……”
徐家表妹聲音怯怯的,卻也透著歡快,臉上都有笑。
“表哥瘦一點才好哩,他說他太胖了。”
小童子的腦袋從馬車里探出來,一直回望申城,有些念念不舍。
游祭酒道:“不舍得走的話,現在還來得及,我也有一些老友,可以讓他們收留你。”
小童子瞪著清澈的大眼,搖頭道:“就是想,陳家燒豬蹄,以后吃不上了。”
陳學監在一邊,笑道:“不用擔心,蠻荒有的,不僅有燒豬蹄,還有烤羊頭,羊雜,羊肉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