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墻頂上有株茅草。
去年春日它還是一顆小種子,被吹到了頂上一個小凹槽里。
就一點點的凹槽,半截手指都沒有的深度。
只是因為錢財不夠,又是蠻荒百姓自己修的城墻,頂上沒有磨平,坑坑洼洼的,不是很美觀,結實是很結實。
那顆種子第二日遇到了露水,第三日遇上了下雨。
然后就靠著那一點點濕意扎根了。
一點點的抽枝發芽,歷經千辛萬苦,暴曬暴風,最終終于長出來了。
然而還是一株茅草。
很普通的茅草。
整個蠻荒數都數不清這樣的茅草到底有多少。
唯一特別一點的就是它生長的地方比別的草高。
曬的太陽比別的草多,吹的風比別的草大,雨敲擊的它也更疼。
不管如何,它活下來了,它本身長的并不高,矮矮的一小株。
然后和其他草一樣,在秋冬來臨的時候漸漸的黃了。
枯萎了。
但是并沒有死亡。
這株茅草又結出了種子,有一部分被風帶走了,也有一部分就落在城墻上下。
來年,有可能就不是它一株茅草了,它肯定就有伴了,不那么孤單。
守城的護衛,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那黃茅草,不愿意離開。
因為他不敢看城墻下哭泣的少年。
女子哭,會讓人覺得婉約哀傷憐惜。
有時候也會讓人生厭。
可是男子哭,就讓人感覺五味陳雜。
世間無論是詩句還是歌詞,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
男子是不能哭的。
哪怕最孬的那種男人,娶不起妾,都不能哭。
可是眼下,哭的是天下第一年少的欽差,公認的天才少年鹿尋,公認學識最豐富的少年。
他抱著他的兄長嚎啕大哭。
因為他要離開了。
少年脊背挺直,哭聲卻很嗚咽。
守城的侍衛只覺得那哭聲,比天上的黑鴉還可怕。
哭到他心里去。
讓他也想哭。
他不敢看那少年,只能死死的盯著城墻上的茅草。
而一路相送,送到了城墻下的重知府,長長的嘆一口氣。
是啊,怎么能不哭。
此去荊國,可能是永別。
他是為官之人,知道葉御史寫的那份制敵國疏,縱然是找到好的借口,把鹿尋送給荊國,換取荊國大軍的退兵和荊國的禮物。
可是也是給鹿尋頭上懸了一把刀,葉御史的奏章已經名滿天下了,荊國人自然也會看到。
對于這樣一個申國派來消耗他們的天才少年,他們隨時可以一刀殺了。
泄憤也好,讓申國少了一個人才也好。
總之,鹿尋這一走,結果是人人都知道的。
尤其那些官場老油子。
一個個雖然贊同了葉御史的奏章,可是也沒有大肆的夸獎,因為大家都心知肚明。
所以大家看到鹿尋哭,并沒有嘲笑。
反而是覺得這個少年真的很有勇氣。
然而再有勇氣,也還只是少年,所以哭了。
這一日,大概所有看過這一幕的人,都不會忘記吧。
不知道有沒有少年人會覺得屈辱。
堂堂申國居然要靠送一個讀書人給荊國去換取暫時的和平?
說的時候一句話。
可是看見的時候,卻完全不同。
這樣的少年,本該拿著書本,和女子彈彈琴,聊聊詩,論個古今,眼神再有點曖昧風流。
而不是在這大風吹的城墻腳下哭。
“踢踏踢踏!。”
忽有馬聲,很響的馬聲,蓋過了鹿尋的哭聲。
眾人不免回頭。
于是就看到了一個奇怪的畫面。
有一匹馬,一匹黑色的馬,正往這邊趕。
但是蠻荒最常見的就是馬了,運氣好,還能碰見野馬群,雖然肯定是抓不住的。
可是這匹黑色的馬讓眾人震驚,是因為馬背上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感覺像是一只駱駝一般,這匹黑色的大馬駝了滿滿一背的東西,那東西太多,摞的高高的,以至于馬背上的人都看不見了。
應該是有人的吧,不然馬怎么會知道往哪跑。
聽到馬聲,鹿尋都停止了哭。
因為能發出這樣響,這樣沉重聲音的馬,蠻荒里應該很少。
而白骨山上也只有一匹這樣的馬。
鹿尋抬起頭,于是看到了大黑。
也看到了大黑身上背著的夸張的東西。
一個箱子一個箱子的往上落,搖搖晃晃。
可憐的堂堂一匹馬王,此刻像一頭騾子一般。
神佑就在那一大堆東西中間。
馬到了城墻下,才停下。
神佑跳下馬。
一眼就看到哭的眼睛紅紅的少年,大聲的喊道:“尋哥,我不準你走,我不準你哭。”
……
說不準別人哭的少女。
哭的比誰都厲害。
她把馬背上的箱子一個一個的搬下來。
里面裝滿了各種吃的。
各種細碎的生活用品。
她忙忙碌碌的準備到現在才趕來。
她想,萬一趕不上,她就追上去。
所以忙忙碌碌里還有她自己的行李。
她舍不得尋哥五哥走。
還連告別都沒有一聲。
神佑搬著東西,一樣一樣的如數都搬到了尋哥的馬車上。
最后把自己也放到了馬車上。
雖然紅著眼,可是卻很豪氣的道:“尋哥,五哥,我再送你們一程吧,順便可以看看,荊國大軍長什么樣!”
……
再次出發。
隊伍里多了一人。
少了很多人。
重知府一行人,送到了城門,就止步了。
神佑堅決要再送一送哥哥們。
阿鹿也沒有反對。
他的胸前還是有點濕漉漉的。
讓他沒有冷下心來拒絕妹妹的請求。
是啊,如果前路很危險,自己如何能讓阿尋去涉險。
他們是一起長大的,不管身份如何改變。
不過這一次,因為隊伍里多了神佑,好像變得不那么視死如歸了。
實際本來,阿尋也覺得沒有那么可怕。
可是真的離別了,那種哀傷還是免不了。
尤其是面對不了神佑,所以他決定偷跑。
這會子看到神佑居然來追自己,還帶了這么多好吃的東西。
阿尋覺得圓滿了。
甚至覺得去荊國也不是很可怕的事情,甚至感覺像是去郊游一樣。
前方,荊國大軍,嚴陣以待。
看著那不多的一行人,緩慢前來。
大軍最前方,坐鎮的,居然不是朝慕爾將軍。
朝慕爾將軍只是微微的坐在了左側。
朝慕爾將軍后頭筆直的站著阿塔爾。
而坐在最正中的是一個少年面孔,衣著十分華麗的男子。
他頭戴寶冠,很是莊嚴。
不過那發冠下跑出一縷短短的頭發,讓他那張嚴肅的臉,莫名的有些俏皮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