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桌人都沉默了。

胡介民雙手抱在胸前，低頭不語。顧兆峰則皺著眉頭，張了幾下嘴，卻欲言又止，把話憋了回去。胡夫人雖然不太明白他們到底在說什么，但是從幾個人表情和神態上判斷，似乎是出了點問題，于是趕緊打圓場道：“不去也成，所謂人熟為寶嘛，在華陽這么多年了，根基都打牢固了，事業上剛剛有點起色，就又張羅著換地方，哪還不得重頭再來一遍呀。”

胡介民見老伴兒跟著瞎打岔，只是苦笑了下，倒是一旁的顧兆峰接過了話茬說道：“嫂夫人說得也有一定道理,但是.......以陳曦目前的能力，會很快適應的新環境的，關鍵是平臺，平臺決定了人的視野和格局，這對他未來的發展是至關重要的。”

老丈人嘚啵嘚啵的說了半天，再沒個回音就顯得不夠禮貌了，陳曦深吸了一口氣，先朝胡介民和顧兆峰笑了下，這才緩緩說道：“顧叔，胡總，我知道你們倆是為了我著想，更知道堅持下去意味著什么，但這個時候讓我離開華陽，恕我實在難以從命。真的，您二位千萬別生氣，并非我不識抬舉，也不是標榜自己多有原則，只是想盡本分而已，況且，即便我離開了，華陽也還會有人站出來的。”

顧曉妍冰雪聰明，雖然只是聽了幾耳朵，但已經猜出了個大概，只是還不確切的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自然不便發表什么看法和議論。聽陳曦講完，再一瞧父親和胡介民的臉色都面露尷尬之色，于是眼珠一轉，笑著道：“我就感覺今天的氣氛有點不對勁嘛，看來是此地不宜久留啊，要不這樣吧，飯也吃飽了，酒也喝足了，我們倆還有事，就先走了啊。”說完，在下面輕輕踢了陳曦一腳，笑嘻嘻的道：“合計啥呢，風緊，扯呼啊！”

胡夫人見了，口中連連嘟囔道：“這死妮子，整天鬼話連篇的，這才吃了一半，你要往哪走！給我老實坐著吃飯！”顧曉妍卻笑呵呵的貼在她耳邊，故弄玄虛的說道：“干媽啊，您老人家沒看出來情況不妙啊，我先撤了，您給我斷后！”

胡夫人被搞糊涂了，一愣神的工夫，兩個年輕人已經到了門口，扭頭再瞧老伴兒和顧兆峰，兩個男人卻還是一言不發、面面相覷，只好嘆了口氣，起身將陳曦二人送了出來。

回到了車上，顧曉妍駕車駛出了小區大門，這才不動聲色的問道：“說說吧，到底怎么回事？”

陳曦嘆了口氣，將今天發生的事如實講了一遍，顧曉妍聽罷，也是大吃一驚，沉吟良久，這才喃喃的道：“我父親變卦并不奇怪，華陽是省屬企業，本來和市里就沒多大關系，黃啟明親自給他打電話，這個面子勢必要給，但胡總就有點讓我想不通了，以他對華陽的感情，怎么會選擇撒手不管呢？”

“其實一點都不意外，我今天忽然想明白了一個道理，胡總也好，你父親也罷，雖然性格大相徑庭，但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非常善于審時度勢，事實上，能做到他們這個位置的人，都是一樣的，要是沒有這兩下子，早就被淘汰掉了。”他平靜的道：“而我則屬于看起來很聰明、古靈精怪的，其實是個死心眼，外加上不撞南墻不回頭的犟脾氣。”

顧曉妍白了他一眼：“你沒問問胡總，黃書籍為啥一定要支持向北嗎？”

“問了，但他沒說，只是告訴我，原因很復雜，涉及到方方面面。其實，不外乎利益兩個字，也許在黃啟明，包括胡總和你父親看來，用犧牲華陽來換取更大的利益本就無可厚非，當然，并不是說他們會從中撈到什么好處，我所說的利益廣義的，包括個人的政績和省內的經濟發展等等吧，總之，肯定比華陽這三千多人重要得多。”

顧曉妍沉默了。一直開出去好遠，忽然很認真的問道：“這么重量級的人物出來說話，可謂給足了你面子，難道你真打算死扛到底嗎？沒了胡總和我.......父親的支持，你覺得勝算有幾成呢？”

他思忖片刻：“這個很難說，如果從紙面實力上看，恐怕沒有什么勝算吧！”

顧曉妍點了點頭：“我也是這么認為的，其實，只要國資委把你的職務一停，華陽立刻會陷入群龍無首的局面，連著兩個總經理被擼，就算有人再想站出來，恐怕可也得掂量下自己的分量吧。”

“是的，沒人像我這么傻。”他苦笑著道。

顧曉妍卻哼了一聲，若有所思的道：“傻并不值得炫耀，也不能成為你現在死扛到底的理由。”

他低著頭想了想，很認真的說道：“曉妍，不管你怎么說，其實，我就是在干傻事，之所以不愿意放棄，不外乎兩點。首先，我要對得起體育館里三千多人的掌聲和信任的目光，其次，我還要對得起你的愛。要知道，向北陷我于不義，幾乎把我逼入絕境，我簡直不敢想象，如果你放棄了這份感情，我會是個什么樣的狀態，也許早就變成行尸走肉了吧。這口氣一直憋在我心里，連做夢都恨得牙根直癢。所以，我一定要堅持下去，更何況，我手里還有一張王牌，現在就說勝負，還為時尚早吧？”

顧曉妍聽罷，卻撲哧下笑了，趁著等紅燈的工夫，側過身，笑瞇瞇的盯著他問道：“我在你的心里，真有那么重要嗎？”

陳曦很認真的道:“只要你能在我身邊，就算失去了現在所擁有的一切也無所謂，你不要以為我在耍嘴皮子，這就是我的真實想法。”

顧曉妍聽罷抿嘴一笑，頗有些感慨的道：“你個癟犢子，認識你這么久了，除了要辦那事兒的時候跟我甜言蜜語的，剩下的時間，不是惹我生氣，就是跟著擔驚受怕，總算聽你說了句暖心的話。”

他嘿嘿笑著道：“俗話說，輕言大義者，臨陣必變節，動不動就跟你說掏心窩子的話，那肯定是個白眼狼，我這叫啞巴吃餃子，心里有數啊。”

說話之間，紅燈變成了綠燈，顧曉妍徐徐啟動車輛，一邊開車，一邊喃喃的自言自語道：“老天爺啊，這么個傻乎乎的犟種，是你特意派下來折磨我的嘛？放著康莊大道不走，非要挑泥濘的小路砥礪前行，真是愁人啊。”

他也呵呵的笑：“你就偷著樂吧，這年頭，我這樣的男人可是稀缺商品哦！”

顧曉妍撇了下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歪著頭問道：“對了，要是我也不贊成你死扛，你該怎么辦呢？”

他沒想到顧曉妍會突然問這么一句，吭哧了半天，最后無奈的道：“那......我也不放棄。”

“這么說，我在你心里也沒那么重要啊。”顧曉妍噘著嘴道：“還說不是忽悠我！”

他用力的撓了撓頭，苦笑著道：“可是......我上午剛給老孟他們幾個剛開完會，牛逼都吹得杠杠的，話也說滿了，現在讓我偷摸開溜，這臉往哪兒擱啊。”

顧曉妍聽罷，咯咯的笑出了聲：“終于把實話說出來了，前面說了那么多豪言壯語，其實都是扯淡，最關鍵的是剛剛說的，丟不起這人，對不對！”

他無言以對，只是一個勁咧嘴憨笑。

顧曉妍卻收起了笑，鄭重其事的道：“不開玩笑了，你做的對，男人就該這樣，成大事者，哪個不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要臉怎么了？人活著，就是為了這張臉，更何況，你這么做，也不僅僅是為了自己的面子，別人可以把我們當做犧牲品，但我們總不能就這么任人宰割吧。”

聞聽此言，他心中不由得一陣狂喜：“有你這句話，我就徹底放心了，什么成敗得失，都無所謂，有你這么個貼心貼肉的漂亮媳婦兒，每天再喝上二兩小酒，就算讓老子繼續回去當統計員又有何妨,照樣.......”

話還沒等說完，額頭上就被戳了一指頭：“瞧你那點出息，未言勝，先言敗，動不動就嚷著回去繼續當統計員，你要真對統計員的工作那么留戀，那現在還折騰什么啊？我的陳總經理，能不能拿出破釜沉舟、背水一戰的決心？如果你只是想給向北添點惡心，那就沒有任何意義了，只能讓人家增加點成就感！告訴你，我的原則是，不戰則以，戰則必勝！否則，趕緊洗洗睡吧，別到處給我丟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