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卿一驚,霎那間好似當空有雷聲劈下來,劈得她渾身一震,耳朵發(fā)嗡。
她緩緩回頭,幾乎有些沒聽清楚,臉色是煞白,聲音也模糊不清,“十三……你說什么?”
“手呀!”十三脆脆的童音震動了整間病房,小短腿跑到床邊緊挨著,然后伸出小胖指頭,“小云云你過來……”
“是真的小云云!”十四的白玉小小手指,已經(jīng)碰到了男人平滑的手背肌膚。
十四用指尖量了量,點了點,那根修長的食指就受到刺激般,動了動,“呀!老陸!老陸!”
云卿站在門框里的位置,病房里的光與走廊的光都十分明亮,她站的那個位置處于陰影地帶,一時回頭瞳孔好似被光刺的渙散,無法聚焦,想轉(zhuǎn)身,腳步卻驀地發(fā)軟,好似細腿上的肌肉突然都開始發(fā)顫,支撐不下去。
她還是慢慢地走了回來,走到了床邊。
視線荒蕪的晃動,整個視野都在晃,然后尋找到了男人的手。
修長分明的蜷曲著,落在床沿,骨節(jié)白皙,她,仔細的看。
眨眨眼,俯身移近幾寸,在心跳的轟隆聲和不可置信里,她真的很仔細的看。
有十多秒沒有動靜的。
云卿正要抬起眸——
“諾諾諾!又動了!”十四尖叫著,她的小手就在爸爸的手背上,感覺得到,立刻揚起小腦袋,“小云云,你拿手來,你要碰他就能感覺得多多的,是在動!”
云卿低頭盯著自己的手指,唇瓣突然干澀,喉嚨口好像呼吸不過來。
她沒有抬起來,小家伙著急,兩只小手來掰她的手。
蒼白的細指在空中移動。
十三驚喜的道,“動大了!爹地的食指彎起來了耶!”
云卿猛地看過去,她看到了。
這下不光食指,中指和拇指也在動,呈現(xiàn)握緊,抽搐,再握緊的狀態(tài)。
那不是無意識的抽搐。
她跟隨著抬頭,目光烏沉晃動,終于看向他的臉廓。
男人的面龐,刀削斧鑿的躺在光影里,深邃的五官上沒有任何暗影的遮擋,唯有高挺的鼻梁投下了一道陰影。
云卿一眨不眨,眼神帶著顫意,緊緊盯著他的五官,觀察細微的變動。
“老陸!你是不是要醒來?我是你的小棉襖陸十四呀,別貪玩了,這些前奏省略吧,快點睜開眼睛!”小家伙淚汪汪。
“爹地加油!為了小西瓜的姓,為了我們男人的zhun嚴!”
云卿低頭,忽然盯著粉雕玉琢的小胖墩。
難道是……剛才小家伙泄露了什么?
她眼底烏黑深邃,她剛才念那些名字,的確有幾分惡趣味的故意成分在里面,因為他老無動于衷,是個人也有點脾氣,四個月,她也坐不住了,偶爾會蹦出一兩句懟他的,反正他也聽不到。
難道……?這是聽到了?
突然,那兩片刀刃般平直的唇瓣,細微地動了動,緊接著是凌削的下頜肌肉,聯(lián)動一般,往上,最后是深邃凹陷的眼窩。
那眼瞼,的確是動了一下。
云卿的心臟突然驚跳。
滴滴滴——
監(jiān)護儀上的線條又開始紊亂,起起伏伏。
走廊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秦律清雅的聲音格外暴躁,“我在開會,為什么不早說!確定手指有動了?!”
“剛才有護士跑過來,在門口聽到了,立刻就去叫我,我想一定得告訴您秦醫(yī)生!”
“阿律,別管了!都他媽動了,那不就是要醒來了!”
秦律的呼吸頓挫交加,喜悅難掩,“但愿!但愿!四個月了……”
“律哥,那位腦科專家……”
“已經(jīng)叫了!馬上來!”秦律長腿大步?jīng)_進門里。
視野也是晃動的,他掠過了兩只小包子,視線在云卿的身影上停留了一下,她離床很近,真是微微俯身的姿勢,大著的肚子在腹部窩著。
看到他們一群人過來,云卿站起身,視線跟著亂。
秦律抿唇,一時不知道說什么,那嘴角的驚喜弧度也跟著跳躍,手臂一把抬起兩只像樹懶般趴在床沿的小包子,挪開了些。
“告訴叔叔,什么情況!”他立刻觀察監(jiān)護儀,伸手拿聽診器和小手電筒。
“老陸的手指動!”
“剛才心臟要跳出來哦!”
“嚇得小云云給他按了好久!”
“然后眼皮子也動了喔!哇,又在動,律叔叔你快看!”
嘰嘰喳喳,病房里加上醫(yī)生和季斯宸幾個的說話聲,形成一道五線譜,格外熱鬧沸騰。
云卿的身形往后閃了閃,退了幾步,心跳撲通撲通的歸不了位,視線也緊緊的跟隨著秦律。
秦律手飛快的調(diào)了幾下監(jiān)護儀,戴上聽診器就俯身,男人的側(cè)臉在陰影里凝重而英俊,手指竟是發(fā)顫的觸摸上他的眼瞼,另一只手按上他的手背,他回頭凌厲吩咐,“再降壓!”
立刻有醫(yī)生把血壓夾的頻率調(diào)動。
果然那眼瞼下的瞳孔就有細微動靜。
秦律戴手套的手指立馬掀開他深邃的眼皮,拿手電筒照過去。
季斯宸都瘋了,扒拉開醫(yī)生探頭俯下去,急躁的攥緊手指,心跳悶的嗓音發(fā)寒,“到底怎么樣啊!”
“瞳孔對光有反應(yīng)了!”秦律愣聲,緊接著大笑,“手指的波紋顫動很明顯,他的心跳現(xiàn)在非常快,把血壓調(diào)回正常水平!”
“扯幾把犢子!這到底是要醒還是不醒啊?”季斯宸干脆罵人,急壞了都。
“墨沉。墨沉!”秦律摘了聽診器就俯下頭,湊到男人的耳朵邊,手指輕捏他的太陽穴,照著穴位用力按下去,“墨沉,你聽得到了對吧?我是秦律,阿律,你找不到出口嗎?找有光的地方……”
“我靠!真的要醒來了!二哥!”沈青豫爆發(fā)出一聲鎮(zhèn)魂尖叫,跳起來!
云卿聽見他們的對話,床頭幾乎被黑壓壓的腦袋圍得看不到他了。
她心臟的震跳,從天崩地裂到忽然靜止,她確定,是要醒來了,從秦律的語氣里就能肯定。
她不再闖進去。
腳步甚至是下意識的,往門口退了幾步。
整個病房亂套,忙成一團,有醫(yī)生進進出出,然后腦科專家終于過來了。
秦律抬頭大喊,“威爾遜醫(yī)生,墨沉對光和聲音都有反應(yīng)了!大腦應(yīng)該是開始運作了,需要你詳細檢查他的腦部!”
“我來看看!把雙頻監(jiān)護儀打開,他的腦電圖如何?”
“在波動,并且開始趨向有規(guī)律!……他的瞳孔跟著我的光源在轉(zhuǎn)了,墨沉!”
秦律大叫的他名字的那一聲,云卿突然抖了抖,應(yīng)激般渾身寒顫,因為她看到他的腳趾,因為腿太修長,而露出了被尾,那腳趾就是在晃動的,盡管一點一點,很細微。
他醒了……醒了吧。
她貼著墻壁,冰冷的溫度讓她的魂魄勉強能回歸到身體。
瞳仁漆黑的,晃動不休。
兩只小包子上躥下跳的空氣都在顫動。
她看到了她放在沙發(fā)上的包,字典還敞開著。
她的外套……
她甚至都沒有過去撿。
而是轉(zhuǎn)身,那么干脆利落,也可以說是手足無措,或者落荒而逃,背影卻是那么堅定,走的慢而穩(wěn)。
所有的聲音都落在了身后,關(guān)在了那間寬敞的病房里,驚喜的,討論的,大喊的,呼喚的……身側(cè)不斷有小護士跑過去,因為這個英俊男病人躺了四個月,這是個奇跡啊。
是啊,奇跡,對她來說,也是莫大的奇跡。
好像一直在努力的某件事,終于得到回報,回應(yīng)。
好像這幾個月來漂泊奔波的心,終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地點,暫時休息了。
對,她的任務(wù)完成了。
醒來了,真好。
走到病房門外的走廊,視線垂直,白晃晃的,光源直通往走廊的盡頭,引著她漫無目的的腳步。
所以她加快步伐,越走越快,就像隨著快到近乎窒息的心跳,到最后幾步連步要跑起來。
“墨沉!再努力一下睜開眼睛啊!”
“眼縫我看到了!”
“云卿就在旁邊呢!老二!”
她跑起來,頭發(fā)凌亂,剪到了齊肩的長度,在空中飛揚,呼,呼,放大的自己的呼吸聲,混沌的聲聲入耳。
她抬起手,捂住了劇烈顫動的唇角。
眼眶開始發(fā)霧,霧蒙蒙的,前面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走出了重癥監(jiān)護的走廊,拐角處蘇家玉正大跑過來,想必是聽到了消息,傳的飛快。
在跑過云卿好幾步之后,蘇家玉猛地頓住腿腳,回頭,緊皺眉心:“卿卿?!”
她盯著那女人失魂的側(cè)影,她一步都不回頭。
蘇家玉驚詫萬分,反轉(zhuǎn)身追上去,正要問她‘怎么會在這里,我聽說陸總醒來了啊!’
那句話卻卡在喉嚨,因為蘇家玉看到她蒼白如紙的臉,失焦卻猛怔的眼睛,蘇家玉幾乎立時心里有了數(shù)。
“卿卿!你等一下我!”
云卿停了一下腳步,捂著嘴的手沒挪開,眸畔顫顫好似被驚擾的小鹿,靜靜地,沉沉的,突然那眼眶紅血絲密布,她眨了下眼,眼淚就無聲的掉下來,她喘氣,“送我回家,我沒車,家玉,現(xiàn)在送我回家。”
“可是……”蘇家玉抬手指了指那邊的走廊,陸總醒來這么大的喜事!也不知道到底醒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