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著他的薄唇,兩片如刃,沒有似平時那樣緊抿,墨色的劍眉也沒有皺一分。
就是一尊更完美的雕塑。
被子下的身軀修長,直挺挺的放著,你不動他,他就永不移動分毫。
秦律觀察著她的神情,希望有情緒的波動,或者希望看到她激動的眼淚,可是都沒有。
他嘆口氣,“就是這樣,更蒼白,瘦削了,目前還沒有太大的變化。”
“你看他的瞳孔,和手指,對刺激都沒有反應(yīng)。”
秦律說著,拿小手電筒演示,又拿筆戳進(jìn)他的掌心,那露出被子的修長手指,一點動靜都沒有,他俯下身,嗓音繃著一股激動,沙啞道,“你就不知道她來了嗎?就站在床邊,距離你不到一米,你不總想她離你近一點嗎?夠近了,墨沉!”
房間里無人說話,大家的呼吸都很輕。
回應(yīng)的也只有空氣微微的波動。
“目前還是淺層昏迷,不該這樣的,師兄。”
“說的可不是。”秦律聽她喊一句師兄,心里受用又感動,總算她現(xiàn)在特別清醒,不似之前那么生分、
他握著筆抬拳抵著唇,眉宇間皆是憂慮,“就是因此我才焦躁,一般昏迷一個月內(nèi)會是隱隱殘留有潛意識的時候,時間長了,這種潛意識就消失了,進(jìn)入深眠,可腦科專家說他的情況與常人不同,因為第二人格的封殺,大腦創(chuàng)傷復(fù)雜,沒辦法解釋。”
那晚是一場同歸于盡,殺的是心臟,封印的是大腦。
云卿想到這里打止,不能回憶的部分,再不去回憶,她擰了擰手里的布包,垂眉說道,“我想單獨待一會兒。”
眾人面面相覷,眼神交接,瞬間臉上有喜色,這意思分明是她想單獨和老二說會兒子話嗎?
“單獨呆好!”沈青曄第一個蹦出來,臉上笑得褶子都出來了,還萬分體貼細(xì)心的干脆把床尾那邊的單人沙發(fā)推過來,“云小姐,這沙發(fā)我專門讓律哥從他辦公室挖出來的,頂級柔軟,適合孕婦坐,適合啊!你多呆一會兒!”
季斯宸抹了把臉,覺得沈青曄這狗腿的樣子夠打臉,簡直沒臉!
伸腿把沈青曄踹出去,連帶著醫(yī)生護(hù)士都趕走,季斯宸扭頭沒什么好氣的沖云卿低吼,“來都來了,說兩句話總行吧?打罵皆可,這犢子對他媽地刺激毫無反應(yīng),想來也是沒把咱溫媽多放在心上,光惦記女人去了。聽見沒?”
“行了你。”秦律怕他壞事,趕緊把他也趕出去,自己出去的時候,還帶上了病房的門。
可是門外面,四個大男人誰也沒走遠(yuǎn),一只耳朵接著一只耳朵的貼著門面,頎長的身軀疊起了羅漢。
靜默無聲……
云卿站的也累,更不敢多站,她真的坐在了沙發(fā)上。
她從布包里拿出那幾張檢查結(jié)果。
空氣安靜的似乎要發(fā)酵,只有她綿綿的呼吸聲,帶著痰音,悶在氣管里。
她起身,走到床頭柜,撿起秦律落下的那只筆,視線才朝床頭看過去。
掠過男人的眉,他的眼,他的鼻。
最后,她盯著他的眼睛,手握著筆,筆尖插到了他蜷曲的手里面。
她把產(chǎn)檢結(jié)果完整的念了一遍:“孕11周,排除宮外孕的可能,胚胎狀態(tài)目前正常,孕婦的檢查九項有五項不合格,分別是……”
她低頭盯著那只筆。
不過,直到念完,他的手,還有他的眼皮,都沒有動。
云卿舔了下蒼白的唇,“今天來就是說這件事。”
她繼續(xù)盯著那支筆,面無表情,“賭注里,我承諾的我在做到,但是你顯然使了詐。”
“聽到了,就動一下。”
她動筆,看著他的眼窩,深深凹陷,有一道陰影,十分漂亮。
他沒有握筆的動作,仍舊沒有。
云卿咬唇,凜靜地看向窗外,又說,“雖然這跟你也沒什么關(guān)系,孩子是顧湛宇的。”
片刻后,她低頭,“動不動?還不動?”
給了很多機(jī)會,最終回應(yīng)的,仍是一脈平靜。
門外,秦律聽得都驚心動魄,本來師妹出現(xiàn)就應(yīng)該是個很大的刺激了,腹中孩子由她親口說是更大的刺激,最后過山車一樣說是顧湛宇的,墨沉氣也該氣醒了。
但依舊是沒醒來。
大家失望嗎?可是各個都神情平靜,畢竟沒有那么多奇跡,真的兩句刺激就能醒來。
雖然大家對云卿抱有巨大的希望。
云卿從中午等到下午,足足四個小時。
最后,六點鐘時,她必須回到婦幼醫(yī)院做常規(guī)檢查,她沒有留一句話,就離開了。
此后,她又等了三天。
秦律說,沒變化。
這個一個月的分水嶺,就這么過去了,他的大腦進(jìn)入深層昏迷。
唯一的改變是,云卿的身影開始出現(xiàn)在他的病房里,她狠了一段,吊著他一段,他不上當(dāng),遭遇滑鐵盧,那就開始改變策略吧。
她大約一周來一次,來了就坐下,也不多與他說話,因為不知道說什么。
她會念一些文章,秦律說只要她的聲音,縈繞在病房里。
醫(yī)生會和她說他的身體細(xì)微情況,因為長時間臥床,要開始給他做細(xì)微護(hù)理了,以免肌肉萎縮,以及生褥瘡等。
他有三個護(hù)工,還不包括溫棠親自動手,云卿來的時間會和溫棠隔開,這是秦律他們暫時達(dá)成的默契。
她總是看著男性護(hù)工如何給他護(hù)理。
她能走到床邊最近的距離,但還是……不伸手碰他。
偶爾護(hù)工沒護(hù)理到的地方,她會細(xì)致提醒。
后來她就一周來兩次,出入頻繁而自如,并不需要秦律他們在場了。
病房里安靜,他就像睡著,不懼任何危險,她的壓力也越來越小,感覺自在,這兩個月她的體重終于上來了,快到九十斤,飆升的太快主治醫(yī)生也有些擔(dān)心,厭食癥基本治療好,到孕四月后期,她的食欲開始紊亂,需要不斷進(jìn)食。
有時就當(dāng)著他的面,吃吃喝喝,有時無聊躺一下午,或者和護(hù)工聊天,也會笑。
那天是護(hù)工交接沒趕到,他又出現(xiàn)了新的并發(fā)癥,大腿肌肉突然無意識痙攣,一鼓一鼓的非常可怖。
云卿慌張,按了床頭鈴,醫(yī)生遲遲不來。
她掀開被子站在那里無措了很久,最終俯身,卷起他的褲腿,肌肉依舊緊實而優(yōu)美,她匆匆掠過修長的小腿,手指有些發(fā)抖。
慢慢的,指尖碰到了在痙攣的大腿,男性溫涼的溫度傳到指腹,緊接著連入血液。
她立刻抬頭盯著他的臉廓,呼吸扼住,心臟跳動突突,因為無形的害怕,直到見他毫無反應(yīng),根本沒動,她那一刻竟然是慶幸他沒有醒的,沒有一點傷害力。
她放了一會兒,仿佛確認(rèn)了,才開始捏著他的肌肉用力舒展。
做完舒展,痙攣緩解后,她仍是出了一身大汗。
護(hù)工趕到后,看到她坐在那里臉色蒼白,有些驚詫,但她沒說,那天她離開的很早。
再后來,她也就逐步開始幫護(hù)工,在忙不過來的情況下,給他按摩雙腿,清理掉落的汗毛,如果經(jīng)脈曲張,她就需要加長時間按。
兩小時幫著翻一次身,及時擦洗背部,偶爾一次也會大著膽子撬開他的薄唇,用生理鹽水蘸洗他的牙齒。
除此之外,她仍是沒有握過他的手,碰過他的上身,那些象征了可怖的力量,她下意識的不會去碰。
十一月初,云卿獲得婦幼醫(yī)院的主治醫(yī)生的批準(zhǔn),可以正式出院了!
在醫(yī)院熬了四個月,挨了近兩百針,每天至少十顆藥,多么不容易。
肚子隆起的程度仍有些袖珍,穿寬大些的衣服就不容易看出來,不過云卿是滿意自己的體重了,95了,母體重數(shù)上去了,承載力就會增強(qiáng),寶寶在肚子里呆的也能安穩(wěn),不用時時刻刻擔(dān)驚受怕。
雖然能出院,主治醫(yī)生那近一個小本子的醫(yī)囑仍然夠嗆,同意出院的唯一理由也不過是,醫(yī)院的環(huán)境和空氣到底不好。
夏水水替秦律他們來打探,問云卿出院后住哪里有沒有意向。
秦律當(dāng)然是希望她回豫園,那是她和墨沉以前的愛巢,短暫的朝夕相處過,觸景生情總也能慢慢融化?
但是云卿哪里也沒有選,也不回老爸的小區(qū)。
她拜托夏水水找了一處很僻靜的小地方,距離市中心有一段路程,離婦幼醫(yī)院也不近。
那是文化區(qū),也是S市的小眾旅游區(qū),臨山傍水,家家屋前養(yǎng)殖花卉,頗有些江南小水的意趣。
大家不同意,那么遠(yuǎn),她隨時要檢查,身體又不良好,怎么行?
可又沒人敢明目張膽的不同意,即便季斯宸那個脾氣,也只是哼哼了幾句,畢竟,豫園再好,也已經(jīng)是傷。
她大概也只想要自己的小安靜。
不過,大家還是有點陰謀的。
在云卿入住后的第三天,早晨,云卿隨同傭人去隔壁的花鳥市場溜溜,回來時順便吃個早餐。
她的房子在一條花草街的深處,走著走著一點點陽光篩落下來。
傭人提著菜,突然在中段回頭,“啊呀云小姐,你有沒有覺得被跟蹤了?”
“嗯?”云卿可沒注意,她買了一只小鳥,兩束花,云承書給她的盆栽松了土,說可以插兩株,云逸給她在陽臺扎了鳥籠。
所以她才添置些活物。
“是不是看錯了?”鳥兒抖著粉色的羽尾,正在啄花,云卿把花弄開。
傭人又走了一段,仍是回頭,“我這,不對呀……阿拉那個小東西,就是你了!你還跑!”
噠噠噠就追過去了。
云卿覺得疑惑,慢慢回頭,那時太陽正好從后方升起,她迎光,一時有點眼暈。
可卻瞧見傭人把一個什么東西抓住了,那小小的一團(tuán)又踢又叫。
其實也不用仔細(xì)看,云卿一瞬間定在了那里。
自己的生下來的,總是徹骨的熟悉,一股綿綿溫溫卻又刺痛的感覺,從心間流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