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凌遠(yuǎn)是不怎么喜歡元寧如的，畢竟是害過寧宛的人，在他心里自然是不能原諒的。只是寧宛這么說，他總是順著她的意思來的。便答應(yīng)了她，兩人一道往清水庵而去。
同福寺去清水庵的路不遠(yuǎn)，可也不算近。若是只寧宛自己，她必是不會去的。畢竟若去了清水庵，回朔京的路上大抵天就黑了，那樣于她總歸是危險的。可此時有燕凌遠(yuǎn)，她便不怎么擔(dān)心了。
“我剛來京城的時候，二姐就不喜歡我，那時我還奇怪，明明我什么都沒有做，為什么二姐處處都與我為敵。后來我才想明白。”
“想明白什么？”燕凌遠(yuǎn)一邊問，一邊扶著她走到山路的平整處。
“三夫人愛面子又愛炫耀，二姐在她身邊，免不了受到影響。她本也不壞，只是偏偏走了歪路。若她有像大姐那樣深沉的心思，才最是可怕。”
現(xiàn)在想來，寧宛只覺自己幸運(yùn)。她曾經(jīng)可是真心相信過元寧詞，也信元寧媛雖不愛說話，可也是善良之人。可沒想到，真正背后挖陷阱給她的偏偏是元寧詞。
在她做了郡主后，敢偷偷利用她的，也是元寧詞。若不是蘇家小姐出言提醒，恐怕她真的要因?yàn)樵獙庢碌氖氯巧喜簧俾闊?
“二姐若是不生在王府，興許會過得更快樂些。”寧宛突然有些悵惘。
她出生富貴繁華之中，雖在褚州時見過民間疾苦，可到底不愁吃穿，但現(xiàn)在想來，她反覺得太過富庶也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在培養(yǎng)子孫后代之上，確實(shí)需嚴(yán)加管教啊。
若像元寧如，本心明明是好的，卻被外物所累，若不是最后頓悟，恐怕亦是草草悲慘收場。
清水庵不像同福寺，清水庵掩藏在古樹之中，如今正值冬季，除了這一帶的松樹，別的樹都空余了樹枝，顯得有些蕭瑟。
燕凌遠(yuǎn)和寧宛到時，清水庵大門緊閉，甚至不知里面是否有人。
燕凌遠(yuǎn)上前敲了敲門，不一時便有一個姑子將門打開，問道：“兩位施主所為何事？”
寧宛便上前道：“請問師太，靜安可在？勞煩師太代為轉(zhuǎn)告，蘊(yùn)安想見她一面。”
那姑子看了看，只見她和燕凌遠(yuǎn)兩人，燕凌遠(yuǎn)又不說話，便沒再多問，只讓寧宛稍等片刻。
山上比城里要冷許多，遠(yuǎn)遠(yuǎn)還能瞧見對面山峰上的積雪在陽光下閃爍著似有若無的光芒。偶有幾只麻雀從樹枝上飛起，不一時又隱沒在林中。
等了不多久，清水庵的門忽然打開了。
寧宛抬頭，便見元寧如一身素服站在她面前。她面色平靜，沒有行禮也沒有和寧宛打招呼，只是站在門口靜靜看著。
她比寧宛上次見時氣色好了一些，只是冬日寒冷，她手上似乎生了凍瘡。不過瞧去大概是請郎中看過，倒不是那么嚴(yán)重。
“二姐”
寧宛才開口，卻突然被元寧如打斷：“這里只有靜安。施主若是無事，貧尼就先回去了。”
“等一下。”寧宛喊住她，“你，在這里過得可還好？”
“新雪舊冰，山霧谷風(fēng)，倒是自有趣味。”她說這話時，語氣平寧，似乎再不留戀這世上的任何事物。
從前她囂張跋扈，句句話出口都像帶著鋒利的刀子一般，這會卻像是那刀鈍了、銹了，扔在了一旁，連當(dāng)年刀鋒的銳氣都不見了。
余下的只是歷經(jīng)磨礪的一塊石頭，圓潤無鋒，透著一絲樸實(shí)的鈍意。
“落珠每月到莊子上時，我會讓她帶些糕點(diǎn)、衣服，你若不嫌棄，便收下吧。清水庵不像同福寺，想來總過得拮據(jù)。”
“多謝施主好意。”靜安微微鞠躬，語氣卻仍聽不出什么起伏。
“既看到你過得尚好，我便也放心。你既能回頭是岸，我也為你高興。日后若再有什么難處，只管找我。”寧宛說到此處，頓了一下，進(jìn)而聲音也不自覺低了下來，“往事隨風(fēng)，到底我還要謝你手下留情。”
“冬日天寒，施主一路小心。”靜安未接著她的話答，只是如是道。
清水庵下山的小路上，仍是燕凌遠(yuǎn)領(lǐng)著寧宛，兩人自石階而下，不一時，背影也要在山林中隱去。
元寧如站在門前，遙遙望著那兩人的身影，以近乎沒有的聲音自語道：“四妹，謝謝你。”
回去的馬車上，燕凌遠(yuǎn)將寧宛攬在懷里，一手將她身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沒想到你竟然并不恨她。”
寧宛兀自笑笑，神情有些落寞：“終日懷著仇恨度日的是沈湄，我既生于此長于此，自然有很多事情不能選擇，不若放下。”
“想來你看人的眼光不錯，到底她想開了，為自己留了個善終。”
寧宛輕嘆了口氣：“我從前想，若二姐也有我這般境遇，該會是什么樣？可后來又覺得，人生在世，本來每個人都是有各自的緣法。我既不能改變，只能不斷尋其根本。”
她頓了一下，又道：“倘若尋到了，說不定就同二姐那般，從此青燈古佛，倘若尋不到”
她說到這里忽然停了下來，燕凌遠(yuǎn)扭過頭來看著她，好似想到了什么。
“尋不到就如何？”
寧宛盯著面前的人，一時卻又不想說了。她忽然又意識到自己從前想的興許也是錯的。所謂命理，她原本似乎也沒有參透。
“尋不到就如你我這般？按部就班，自此‘虛度一生’？”燕凌遠(yuǎn)卻沒放過她，緊跟著便問道。
寧宛被他看透了心事，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原是我想岔了”
燕凌遠(yuǎn)輕輕笑了一聲，將她身上的毯子裹好：“宛兒，我們也有我們所該做之事，我們所能做之事。可能有些事很小，可那也是瓊樓之上一個小小的木榫。高樓之所以高，可不是只有一個屋頂而已。”
“都說了是我想岔了，你何苦追著我不放”寧宛嘟著嘴，撒嬌一般說道。
燕凌遠(yuǎn)便將她重新攬進(jìn)懷里：“好了，我知道，宛兒心里一向清楚，怎么輪得到我來‘說教’？”
寧宛感受著自他身上傳來的熱度，小聲嗔了一句：“你知道就好”
在英武侯府的日子比寧宛預(yù)想得還要輕松一些。英武侯夫人孫芳惠待她極好，如她娘親一般，旁的庶務(wù)一概不煩她，只是買了什么花啊草啊才著人叫她去看。
燕凌遠(yuǎn)的修衡院因?yàn)樗齺砹耍葟那岸嗔瞬簧偕鷼狻幫鹱T了清萱閣那樣熱鬧的環(huán)境，即便已過了一月有余，仍是不習(xí)慣這樣冷清的院子。
燕凌遠(yuǎn)每日一早就到營里，到臨近日暮才回來，宮里又也沒什么事，寧宛閑不住，便從這個小院入手了。
她遣人好生收拾了一番，又扯了新紗，特意讓落月回清萱閣領(lǐng)著人移種了很多花過來。燕凌遠(yuǎn)每日回來，都能見到自己這個院子更熱鬧了一些。
他是欣喜這樣的變化的，這個院子有了更多她在的氣息，讓他的心情也不由好了起來。
修衡院里負(fù)責(zé)這些的小廝這幾日可忙得不得了。種花種草又要換新的紗簾，都是他們幾個干。
現(xiàn)在天氣還沒暖和，許多花還種不了，還要按夫人的意思留出空地來，說來也是個挺忙的事。
不過平安平福幾個卻也都跟著開心。他們世子過得確實(shí)單調(diào)，如今夫人來了，可算讓這個院子熱鬧些。
況且寧宛本就是公正的，那些小廝見夫人明事理又處事干練，心下也服氣，自然干得更起勁。
好像在朔京的日子就這樣陡然轉(zhuǎn)變了，從前的紛爭、黑暗都不在了，余下的只剩下和他一道的生活。閑時便同燕月悠或是幾個姐妹聊天，若不得空，就種花裁布。
寧宛有時很想沉浸在這樣閑云野鶴的生活里，只是很多事她心里其實(shí)始終清楚。
二月初五，寧宛受召前往修明殿。自她出嫁之后，這還是圣上頭一回召見她。雖說宮里還是那樣，可畢竟身份變了，寧宛還是有點(diǎn)緊張。
一早她便進(jìn)宮至偏殿等候。至和帝下了朝便會到修明殿來，只是今天寧宛等的時間卻比往日更久。
等到偏殿的小太監(jiān)給她換了第五盞茶的時候，福公公終于到了。
“郡主久等了，圣上召郡主往正殿去。”
寧宛自然起身，跟著福林盛過去。
至和帝才剛下了朝，正靠在椅上休息，聽見兩人進(jìn)門的聲音，方捏了捏眉心坐直了身子。
自然是行禮、賜座。
而后至和帝才問道：“宛兒在英武侯府過得如何？”
這個問題寧宛倒也想到了，至和帝同她祖父無二，自她受封縣主，就會時不時問問她這樣的問題。
“托皇爺爺洪福，宛兒過得極好。侯爺和侯夫人都待人溫和，下人們也都恭順守禮。”
至和帝點(diǎn)點(diǎn)頭，卻是看了福林盛一眼。寧宛但見福林盛頷首，然后將屋子里的太監(jiān)宮女都領(lǐng)了出去。
皇爺爺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同她說嗎？
“朕聽說凌遠(yuǎn)那小子又指派了兩個人在你身邊？他倒細(xì)心。”至和帝半開玩笑似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