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秋末冬初的恒親王府比往年更顯蕭瑟。唯有元方睿那邊,因為秦溫宜懷了身孕,有了新的生命,還顯得稍有些生機。
自分了家之后,原來各房的院子只留了不多幾個下人日常灑掃,如今院里的花落了,草也枯了,一下子荒涼起來。
“幸而咱們府還種了些冬青,這冬日到了,也不至于太過單調。”清晨,落雪將清萱閣收拾妥當,一邊推門出來一邊說道。
“早先人那么多,不覺得,如今人都走了,反倒有點寂寞了。”落花搖了搖頭。
這府里原本許多人都居心叵測,其實走了是最好的。寧宛不必費心思在那些事情上,處理起京城里的事總歸好很多。只是屋子里總要有點人氣。
她們幾個丫鬟可是眼見著小姐往世子妃那邊跑。
清萱閣的丫頭們正說著話,見外面正有個丫頭急匆匆地走了過來。
落雪常在府里各處走動,認識這丫頭是二門上的,便迎上前問道:“大早起的過這邊做什么?”
那丫頭知道這是郡主跟前的大丫鬟,便微微福了個禮:“回落雪姐姐,五少爺到了門口,說想見見郡主,正在外面的春和廳呢。”
“五少爺?”久沒聽見這個稱呼,落雪頓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原來四房的元方瓚。這五少爺突然到府上做什么?
“我這就去和郡主說,你先去給少爺倒杯茶去。”
那小丫頭聞言點點頭,忙又轉身跑走了。
“怎么了?”寧宛正坐在妝鏡前,由落花給她將耳墜、瓔珞都戴好。她原是聽見外面有人說話的,只是聽不真切,便等落雪進來才問道。
“五少爺來了,說要見小姐。這大早晨的,不知是為了什么事。”
說來落雪也想不通,四房都搬出去了,該給的銀子也沒少,五少爺這么早來府上,是有什么大事?
“五哥?”寧宛也有些驚訝,她倒真的很久沒見元方瓚了,聽說四叔給他謀了差使,難不成并沒去當差?
“去瞧瞧吧。”寧宛起身,落花將她衣服上的褶子捋平了些,便跟著她亦往春和廳去了。
寧宛原本就好奇元方瓚為什么這個時候忽然來,待到了春和廳,見了他,更是驚訝。
元方瓚著了一身干凈利落的勁裝,頭發盡數扎起,最讓寧宛意外的是,他背著一個包袱,似乎要到什么地方去。
“五哥這么早過來,可是有什么事?”寧宛踏進春和廳,笑著問道。
元方瓚原本在喝茶,見她進來,忙將茶盞放下,起身道:“妹妹近來可好?清早叨擾,還請見諒。”
“五哥不必同我客氣,咱們原是一家人,如今也是一樣的,若有什么我能幫上忙的,自然不會推脫。”寧宛在元方瓚旁邊的另一把椅子上坐下。
“也不是什么要緊事,只是”元方瓚似乎不太好意思開口。
寧宛便又接著道:“我看五哥拿了包袱,可是要往別處上任?不知是定了哪里?”
誰知元方瓚卻是搖搖頭:“妹妹知道,我自幼就想游覽江河山川,如今既有了機會,自然想去好好游歷一番。”
“五哥要離開京城了?”寧宛著實沒想到,元方瓚竟然是要走了。
四夫人那么喜好攀比的一個人,會讓自己的兒子放著大好的前程不要,出京游歷?
“四叔和四嬸嬸他們”
元方瓚無奈地笑道:“他們不同意,我是自己走的。”
“五哥既志在四方,宛兒亦不會阻攔。只是想來五哥今日前來,還是有別的事情,不知是什么?”
“說來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總覺得別人既有恩于我,還是應報答。”他說著,自包袱內拿出一封信來。
“當年為了我的前程,寧詞嫁到陳家,說來慚愧。我那時不知其中利害,也不曾好好謝謝她,而今走得匆忙,又不知該怎么面對她才好,故而想請四妹將這封信交給她。”
寧宛將信封接了過來,見上面只寫著“元寧詞親啟”五個字。
“這里面是我想說的話,并三百兩的銀票。銀子不多,是我這些年自己攢的,便當給她貼補家用了。還有一張房契,是早年肖姨娘買的,一直是我在打理,如今一并還到她手上。”
“想來五哥有這份心,大姐也應是理解的。”寧宛看著信封說道。
“總歸是我欠她的,她若埋怨我,也是我應受的。還請四妹妹幫我向寧詞道一聲謝。今生不知何日再見,只能請她自己保重了。”
“五哥放心,宛兒一定擇日親自送到大姐手上。”
元方瓚停留了沒有多久,便向寧宛道別了。
寧宛親自往府門口送了他,他只一人一馬,甚是逍遙地往東面而去,不知要到何方游歷了。
“五公子當真是閑云野鶴,便是謀了職位,也一心只想出京去。”落花將信收好,感慨道。
寧宛笑笑:“當年我初回京城時,與兄弟姐妹們見面,旁人只同我說兩句話便不說了,各說著京城的風物,唯五哥細細問我褚州民風民俗。說至冬日人們穿衣極多時,大家都一陣嘻笑,也只有五哥甚是感興趣,問我褚州的天氣雨雪。”
“那會小姐也不過六歲吧,竟記得這么清楚。”落花說道。
“我那時便覺得五哥與旁人不同。先時四嬸嬸安排大姐嫁給陳知同,我還想著五哥怎么會用這種方法攀附權貴,而今看來,他也不過是被逼無奈。”
“五公子現在走了,四夫人那里不會鬧起來嗎?”落花不解。
寧宛搖搖頭:“不會,四夫人好面子,這種事情她是一定不會張揚的。恐怕她只會接著在三姐的身上做文章吧。”
寧宛說著,又嘆了口氣:“五哥終究還是追著他一直的執念走了。這回他能好好看看外面的風景,想必他心里極高興了吧。”
誰又不想擺脫這“牢籠”里的生活呢?
只是總不能事事如意,寧宛也不過盡己所能,過好這一生罷了。
從前她是想逃脫,可每退后一步,就有人緊逼上來。現在她已經不再懼怕了,她愿意且能夠站出來,為了殺出一條生路來,也為了天下蒼生。
果然如寧宛所言,元方瓚的離開并沒有使四房那邊傳來什么新的波動。想來在四夫人眼里,元方瓚就是個徹頭徹尾的不孝之人。只是家丑不能外揚,以她的性子,十有什么都不會多說。
寧宛挑了個天氣晴好的日子,便坐著馬車往陳府上去。
天氣日漸涼了下來,落花已在馬車上備了手爐,一路上能看到朔京城里也盡是蕭條之色,雖說天高云淡,可到底樹木都落了葉,少了幾分生氣。
說來寧宛也有段日子沒見元寧詞了。
不過聽聞她而今在陳府過得不錯。陳知同也算有出息,如今在吏部任職,小有些聲望。元寧詞生了一個兒子,如今一歲有余,算是京城里讓人羨慕的婦人了。
陳府比前幾年修葺得好了不少,今年還新修了屋子,瞧著便是有些家底的人家。
寧宛在元寧詞院子的花廳里見到了她。陳知同還有兩個姨娘,不過都被元寧詞治得死死的,寧宛到了的時候,那兩個姨娘剛請了安準備離開。
“不知郡主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元寧詞微微福了禮,如是說道。
“大姐多禮了,不過是日常走動,也不是什么大事。”寧宛坐在矮桌的一面,元寧詞便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不知郡主有何事?如今天氣漸涼,不若遣人來知會一聲,省得郡主親自過來。”
“我的身體也沒有那么差,不過也是出來走走,正好有些東西要交給大姐,一并送來。”
“不知是什么東西?”元寧詞大概有些意外。各房都分了家,元寧宛能有什么東西要給她?
“五哥外出云游前,托我將這封信交給你。我怕那些下人有什么閃失,出了差錯擔待不起,還是親自交到你手上放心些。”
寧宛言罷,落花將那個信封放到了元寧詞面前。
元寧詞看了那個信封一眼,突然有些不屑地輕笑了一聲:“不過是個遇了事只想著逃避的人,何必裝出這么一副樣子來。當初利用我的是他們,過后這般把我放在地上踩的也是他們,有什么意思?”
“利用你的是四夫人,不是五哥。”寧宛糾正她的說法。
“有什么區別嗎?踩著別人的名聲、幸福往上爬卻毫不自知,還擺出一副假惺惺的樣子,不過是為了安慰自己罷了。”
“你誤會五哥了。”寧宛搖頭,“他不是你說的那樣,倒是你,不也是在利用別人的名聲嗎?”
寧宛這突如其來的話,讓元寧詞愣了一下,她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了過去,只見她印象里那個嬌小的妹妹,此刻面色平靜,眼中毫無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