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山連綿,其上樹木叢生,其中多有筆直高大的,直指蒼穹,自遠處望去,只見密密層層?杀狈宓臄啾,卻突兀地矗立在當中,煞為顯眼。
不盡的綠色黃色交織到了這里一應消失,都變成了有些單調的灰黑色,仿佛是巨大的綠色糕點,卻被人拿刀給切下了一整塊。
時盡正午,太陽已漸漸升了起來,晨起的寒涼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林間的陰涼和太陽曬到的地方一點灼熱。
臨近秋日,雖然山間溫度不高,可太陽直直曬著的地方,卻也讓人覺得炎熱。
又走了一段,寧宛竟是感覺自己身上出了薄薄的一層汗。
“累嗎?”燕凌遠見她步伐越發地慢了,回過身來問道。
寧宛朝他笑笑,又搖搖頭:“不妨事。”
“若是累了就歇會,不急!彼贿呎f,一邊從腰間取下一個水囊來,遞給她。
說起來,他應該更累吧?
寧宛一邊喝著水,一邊看著前面的人正往山上瞭望。
他領著她,又帶了兩個水囊,還有他的佩劍。方才在那個大大的石階平臺上,竟然還變戲法似的拿出兩塊紅豆酥來。
而她呢,除了薛凝嫣給她的,慣常都裝在身上的一響,什么都沒帶。
“再有不到半個時辰就能到了,想必圣上他們這會應該也差不多爬上山了!毖嗔柽h說道。
“你以前,來過這里嗎?”
“怎么問起這個?”
寧宛把水囊還給他,又重新拉著他的胳膊往上走:“我總覺得,你對這座山很熟悉。如果是第一次來,應該不會這么熟悉吧?”
燕凌遠笑笑:“母親說得沒錯,你果真是個細致的人!
寧宛聞言微驚,侯夫人竟然還和燕凌遠說起過她嗎?
卻聽他接著道:“小時候來過幾次。父親要送我到營里,又覺得我的身體還不夠好,曾帶我來這里爬過山。爬上去再下來,一天往返兩次!
“兩次?”這次寧宛真的驚訝了,這山一天往返兩次,人豈不是要累得走不動路了?
燕凌遠點點頭:“比這樣速度更快,天才亮就出發,等第二次下來,城里的人家都要入睡了!
“你不害怕嗎?”
“剛開始的時候也怕,跑了兩次,就不怕了!彼f到這,拉過寧宛的手攥得緊緊的,“我爹說,以后上戰場比這累得多兇險得多,若是沒有體力了,就任何機會都沒有了。”
寧宛很少聽他講起他兒時的事。兩人第一次見面時,寧宛只當他是什么富貴人家的公子,后來熟悉了些,也只以為他是自小就沉默寡言,少年老成。如今她才知道,原來他只不過是像她一樣,過早地背負了許多東西罷了。
也許正是因為他和燕凌塵兩個人背負了這么多,才能讓燕月悠始終保持著單純的樣子吧。
臨近山頂,木制的棧道終止在一塊巨石之前,巨石左邊是一條小路,已然能瞧見山頂端的風景。
“來!毖嗔柽h先上了那條小路,轉身把寧宛拉了過去。
沿著這條小路再往前走不多幾步,就可以看到山頂上兩塊巨大的石頭。其表面相對平整,站在那里,就站在了整座山的頂峰。
這里的風突然大了起來,寧宛的裙擺被吹得獵獵作響,她緊緊抓著燕凌遠的衣服,跟著她往那塊巨大的巖石上走去。
“這里就是山頂了吧?”
“嗯。就是這里!
她扶著燕凌遠,站在那塊巨大石頭尚有些凹凸的表面,這是她第一回,看到山頂的風光。
“你看,天邊的云已經和那邊的山峰連在一起了!”寧宛興奮地搖著燕凌遠的胳膊。
她幼時在褚州,六歲后入京,從來沒見過這么寬廣的天,這么巨大的云。這周圍全是山脈,不知綿延多少公里。遠遠的,可以看見不知住著多少人家的城池。
天上的云隨著風滑過,在起伏的大山上留下游動的影子。
這種風景,她從未見過。
“那邊是平州,那邊是密州,而那邊,是隨州。密山在這三個州府的交界之處,也可以說,是密山把它們劃分開來。”燕凌遠一手攬著她的腰防止她掉下去,一手給她指著大山三面的風景。
“如果我會飛就好了,那樣我就可以從這里飛下去,每個州的風景都看一遍。”
她好像是突然放下了所有包袱的孩子,只剩下最本真的童真和最質樸的愿望。她不過是想看看這世上的風景,就像現在一樣,仿佛連空氣都是自由的。
“以后,我也帶你去爬山好不好?或者,我們還可以去海邊!彼蝗桓┥碓谒呡p輕說道。
“好啊!你答應我的,可不許反悔!”
因為獵獵的風聲,寧宛自己都不覺得自己的聲音大了許多。
就好像是特意說給大山聽,說給山風聽,說給白云和綠樹聽,那是他許下的約定,大山就是見證。
“不會反悔的。”
燕凌遠定定地看著她,從她清澈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也看到了他身后,蔚藍天空的倒影。
那廣袤的天地,代表著自由。
“燕凌遠,我問你,你要如實回答。”
“好。”
“你,你喜不喜歡元寧宛?”
她問完這句話,垂下頭去,不再看他的眼睛。她很少說這種大膽的話,可在那一刻,在這樣的山風里,她突然就很想很想問他。
然后,她聽見那個少年一如既往沉穩的聲音:“喜歡!
相識七年,那是第一次,她完完全全地確定,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實的。不管是一紙圣諭還是多少次舍命相救,最重要的,是喜歡。
轟——
突然,巨大的轟鳴聲伴隨著細碎的什么東西墜落的聲音從北邊傳了過來。
燕凌遠本能似的將寧宛護在身后,然后往北面走了過去。
寧宛拉著他的衣服跟在他身后,然后就看到方才那面石壁,赫然從頂上開裂,許多碎石泥土紛紛落下,蕩起好高的塵煙。
“發生什么了?”寧宛看向燕凌遠,見他已是眉頭緊皺。
“好戲開場了!彼谅曊f道。
寧宛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那石壁外面好像剝落了一層似的,劈里啪啦還在跌下碎石。而更讓她目瞪口呆的是,石壁里面,似乎有字!
“那是什么?”她問出這句話時,燕凌遠也看到了。
石壁上的碎石剝落下來后,上面刻著的大字清晰可辨。
“禍國者長寧!”
念出這五個字,寧宛瞪大了眼睛看著燕凌遠,似乎想從他臉上看出什么能讓她放心的表情來。
可是沒有,顯然,這石壁上出現的五個字,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禍國者長寧”,而她偏是長寧郡主,這五個字在說誰,不言而喻。
“凌遠”不知道從何而來的一股寒意,讓她站在太陽下都覺得冷得厲害。
察覺到她的不對,燕凌遠伸手將她攬進了懷里:“走,我們下山。”
“凌遠!”寧宛扯著他的袖子,深吸了一口氣,然后才問道:“他們會不會殺了我?”
石壁現字,寧宛能想象到這在民間會被傳成什么樣。這是上天的警告,警告她元寧宛是禍國殃民的禍水。
“不會!彼麤]有多余的話,只是緊緊拉著她的手,將自己手心的熱度傳遞給她。
那不過是用心險惡的小人編織的一個謊言而已,他又怎么會讓她涉險?
下山的路上,寧宛一直靜默地跟在他身后。腳踝處隱隱傳來的疼痛提示她今日走了太多的路需要休息,可她腦子里盡是方才的那五個字,反而連疼痛都顧及不上。
她很久沒有這么心慌過了。因為她這一次,竟一時間完全想不到什么回擊的方法。
她心里清楚這一定是預謀已久的,可是事情于她而言發生得太過突然,讓她根本來不及做出什么反映。
“!”
“小心!”
因為心思總想著那些,她一時不防,踩空了臺階,幸好燕凌遠及時扶著她,才沒有從山上摔下去。
“還在想那些字?”燕凌遠知道她的心事,可對方籌劃這么久,連圣上都請來了密山,自然是要做一票大的。
炸開石壁這種事,雖然他沒有想到,不過發生了之后再想,也算在預料之中。
寧宛點點頭,她不想瞞著他,不瞞著他,才不會給他更多的負擔。
“不要亂想,既然對方已經動手了,我們就應該回去,先和圣上匯合!毖嗔柽h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溫柔下來,這有些生澀的安慰,反而讓寧宛笑了出來。
“見慣了你冷著臉對人,乍一看見你這樣,反有些不習慣了。”
“我何曾冷臉對過你?”
“什么時候了,誰要和你說這些!睂幫疠p哼了一聲,自己往前走去。
可她才走了兩步,不知是不是因為棧道不平崴到了,原本就有些疼痛的腳踝突然間劇烈地疼了一下,她輕呼了一聲,不由自主地往旁邊的樹靠去。
燕凌遠原本在后面看著她,見她不對,趕忙上前問道:“怎么了?扭傷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