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春時節,已有柳條抽了淺芽出來,朔京城內有種著花的,都競相開放,種種顏色倒是賞心悅目。
恒親王府的院子里,自然也種了各色的花。只是府里近日卻是一番忙亂。
除了安竹園,其余的園子俱是打掃屋子收拾院落,近來每日都有進出的馬車,將各園子里要帶走的東西運往新的宅邸。
不過安竹園倒也不能閑著。因著元啟同要往臨江去,他又沒有續弦,故而日常用物都是秦溫宜和寧宛著人收拾的。
三月初五,宮里來了公公讀了圣旨,封元方睿為恒王世子,秦溫宜為世子妃。
三月初七,元啟同拜別至和帝、恒親王,啟程前往臨江。
寧宛記得那日是個晴朗天氣,她同哥哥們一起到了東城門,送父親出城。
元啟同帶了兩隊人馬,有侍衛有家丁,又有裝物件的一個馬車,自己坐的一個馬車,在沒什么人的官道上還顯得有些突兀。
元啟同神色平靜地同元方睿和元方棋交代了許多事情。叮囑元方睿好好輔佐圣上,又叮囑元方棋好好準備八月的秋闈,這才走到了寧宛面前。
寧宛這才發現,父親比她印象里老了許多。他雖仍氣質卓絕,可眉宇間卻又有一股倦怠之氣,好像是累了,很累很累。
那時寧宛才有些明白,離開京城,于父親而言興許是一件好事。
“宛兒。”好像很久沒喊這個名字了,說出來的時候,元啟同竟有些異樣的陌生。
“父親。”寧宛微微垂首,她對父親的感覺甚為復雜。有時會想起他從前在褚州時和藹可親的樣子,可有時又會想到他當初對待母親時絕情的樣子。這兩種感覺互相摻雜,讓她在喊出這聲“父親”時,心內微微地抖了一下。
“為父對不起你,對不起你母親。”元啟同的話音很平靜,好像是思慮了許久,終于把所有的事情都想通了。
“為父想了想,覺得終其一生都沒法補償你,更無法補償你的母親,所以為父做了這個決定。”
寧宛猛然抬頭,看向自己的父親。
做了這個決定?讓位世子的決定?
“老侯爺說得對啊。為父的宛兒可堪大用,是皇室之幸。為父不該成為攔在這條路上那個搬不開的石頭。”元啟同微微笑著,好似伸手想摸摸寧宛的頭發,可最終又收了回來。
元方睿看向寧宛,莫說寧宛,連他都不太明白父親這話是什么意思。“搬不開的石頭”?為什么會有這種說法?
“爹”不知怎么了,寧宛只覺得心頭一陣酸楚。
她已經獨自走了很久了,只是這回,她的母親不在了,連父親都要離開她身邊了。
“為父走了。睿兒、棋兒、宛兒,記住,萬事以大周江山百姓為先。至少,對得起自己的心。”
元啟同的雙眼有些發紅,他朝三個孩子笑了笑,沒有再猶豫,翻身登上了馬車。
官道上揚起的塵土又落了下去,馬車也消失在道路的盡頭。兩邊的樹林已經快顯出充滿生機的綠色,至和三十二年,已注定成了很多事情的轉折。
次日,是恒親王府二房、三房、四房搬離王府的日子。自早晨起便有馬車和許多下人進進出出,一大箱子一大箱子的東西被運出王府。
秦溫宜作為現在王府里實質上的主母,自清晨起便在各處盯著,免得出了什么事情。
寧宛起來時,便見落月端著早膳進屋,一邊把碗筷擱下一邊說道:“早起來就好些人往外邊搬東西,府里多亂,偏生二小姐還要跑出來,身邊連個丫鬟都不跟著,也不知道翠羽做什么去了,幸好是撞在奴婢身上,要是撞在王爺、世子妃身上,不知要出什么事呢。”
寧宛一邊坐下一邊又聽落雪搭著她的話說道:“昨日奴婢就瞧見二小姐了,不知出去做什么,下午見人出去,到天快黑了,奴婢去二門上找下夜的婆子,才看見二小姐剛回來,行色匆匆的,今日瞅著那么亂,竟還出去呢。”
“二姐這幾天,總出門去?”寧宛停下筷子,問道。
“回小姐話,奴婢覺得二小姐有點奇怪,所以”落月心里當然明白丫鬟們不能妄議主子,只是她心里實在是奇怪極了,又有二小姐早先就害她們小姐,她擔心這二小姐又計劃什么壞事,小姐知道了,也好早做準備。
“我們自家屋里,自然說多了說少了不妨事,只是出去你們還得記著,有些話該爛了就得爛在心里。”寧宛說道。
“奴婢明白。”落月應完,自去把門關好,才回來壓低了聲音道:“二小姐急急忙忙地跑出來,正好同奴婢撞上,就都摔在了地上,奴婢瞧見,二小姐帶的包裹里有好多金銀細軟。二小姐好像很怕讓人瞧見,慌忙收起來。”
落月想了想又道:“二小姐平日對下人嚴厲,常教訓翠羽幾個,只是今天,竟然不等奴婢領罰,就站起來趕緊走了。奴婢覺得奇怪,才想著回來同小姐說。”
聽落月這么說完,寧宛倒也覺得有些奇怪了。就算是分了家,可人的性子一時半會是改不了的,元寧如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收起自己的脾氣來。
落月撞了她,她少不得也得打罵一頓,說不定還要到清萱閣來尋她的不是,可元寧如今天竟然一句話都不多說,反而自己走了。
可知她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做。可三房今日搬走,還有什么事,比這件事還重要呢?
“落雪落月,昨日嫂嫂說今天人多,想讓你們也一道去看著點,今日你們就去嫂嫂那邊幫忙吧,若有什么特別的事,只管請了嫂嫂示下。今日我這里,讓落花守著就好。”
落雪落月聞言,心里也大概明白小姐的意思,便齊齊應了,自往秦溫宜那邊去幫忙。
寧宛心里自然也有計較。元寧如既帶了金銀細軟,便是要用的銀子,這么著急自然是要去做什么不能讓人知道的事。她有什么事不能讓人知道呢?寧宛心里隱隱約約有個猜想,只是她不敢確定。
那事畢竟后果嚴重,若元寧如真是為了那件事,那寧宛只能替她嘆息一聲了。這么些年,她這位二姐姐若是有大姐一半的心思,也不至于如今都定不下人家了。
“落花,去把樓天叫來。”寧宛見落花安排完院子里的事自外邊進來,便向她交代道。
各房里東西不少,來來往往的馬車一直到太陽西斜才算搬得差不多。各院里指揮人清點家丁丫鬟,院子里至門口都站了不少的人。
二爺、三爺、四爺已經先往各處院子去了,如今是三位夫人,正同秦溫宜核對賬目,理清銀子。等這一項結了,便算是徹底分了家。
這幾日秦溫宜已算了不少賬目,饒是她心思細膩,到目今也有些力不從心。幸而寧宛聽說了,特地叫了落珠來相助。
這幾年落珠一直往來于寧宛的兩處鋪子,同掌柜們學了不少本事。她本就會打算盤記賬目,經了幾年歷練越發熟練,秦溫宜這才得了空休息了一會。
“溫宜近幾日可是勞累了?我瞧著你臉色不太好,不若請太醫來瞧瞧?”二夫人吳氏見這位年輕的世子妃面上掩不住疲乏,關心地問道。
“多謝二嬸嬸關心,不過是幾日睡得少,休息休息就好了,也不用勞動人,旁人倒要說我嬌貴了。”秦溫宜笑著搖搖頭。
“這倒不是嬌貴不嬌貴,只是累壞了身子到底不妥。要不然就等這幾日過了,找太醫來瞧瞧,也好放心。”吳氏又道。
秦溫宜見這位二嬸嬸著實是關心她,便點了點頭應下。
這邊還忙著點賬目呢,卻見外面忽然跑進來一個丫鬟,風風火火,被門檻拌了一下,一下子跌倒在花廳中間。
“做什么呢風風火火的,沖撞了哪個主子把你打死也沒用了。起來回話!”正盯著丫鬟對賬的三夫人王氏一眼就認出這是自家院子里的丫頭,越發氣不打一處來。
“回世子妃,回夫人,二二小姐”那丫鬟跪在地上,看看秦溫宜又看看王氏,似乎有些猶豫。
“二小姐怎么了?她若有什么想要的不想要的依她來就是了,跑來這里做什么?還嫌不夠亂呢?!”王氏起身,推了那丫頭一把。
那丫頭跌坐在地上又爬起來跪好,這才似豁出去了一般說道:“奴婢們奉命喊小姐們收拾收拾出發,卻發現發現二小姐不在府里了”
“什么?!”王氏大驚失色。
秦溫宜也被唬了一跳,連忙起身問道:“你們可細細找了?確實不在府里了?”
那丫頭瑟瑟縮縮點點頭:“都找過了,尋不到了才來同世子妃、夫人說的。”
正在屋里跟著對物件單子的落雪看了身邊的落月一眼,落月會意,便折身往清萱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