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吳朝越從沒有想過,他竟然還有被人保護的一天。
他自小就在營里長大,那時候駐守在西北,沒少磕碰。可他爹說男子漢大丈夫,不能因為這一點小傷就要死要活,所以從前的吳朝越,若有了什么傷痛,也是自己承擔。
他沒有想到,竟然有一天,會有一個姑娘對他說“你受傷了,換我來保護你。”
他一時坐在地上,竟看著燕月悠的身影,有些怔住了。
“這邊!這邊!”燕月悠沖著上面的人揮手,那些人是英武侯府的,她自然都認識。她倒是無妨,她只想讓那些人把吳朝越帶上去。
“小姐——小姐和吳公子在一塊嗎?”最先發現他們的那個侍衛,沖著下面招招手。
“對!你們下來幾個人,吳朝越受傷了!”燕月悠大聲沖著上面喊道。
英武侯府的那些侍衛自然也都是身手矯捷的,見狀便一個跟著一個跳了下來。
只等他們瞧見吳朝越時,才都傻了眼。
“吳吳小將軍?”大概是領頭的那一個,有些狐疑地問道。
吳朝越起先還一愣,可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低頭看了一眼自己。
手上、肩上、脖子上,都纏著已經看不出本來樣貌的碧月紗,讓他分外地臃腫。而那結也打得簡單,瞧去頗有些滑稽。
“走吧走吧”吳朝越無奈地嘆了口氣,抬起那只沒受傷的手擺了擺。
可英武侯府的那些侍衛不知道,光顧著指揮侍衛們抬人的燕月悠也不知道,吳朝越心里,卻是高興著呢。
等他們上去時,燕凌遠已經等在那里了。他身旁,影千正滿臉復雜地站著。
燕凌遠只問了吳朝越幾句話,又問了燕月悠可受了傷,卻并沒再說什么,而是安排他們下山,自己則返回了寺中。
直覺告訴燕月悠,這件事一定有什么蹊蹺。可是她兄長不說,她也不會去問。
兄長做的許多事情,都是不便讓人知道的,燕月悠雖貪玩,可這些總是清楚明白的。突然有人刺殺她,讓她也很意外,她瞧見影千的樣子,便知這件事還有古怪。
“你們小心著些。”燕月悠偏是親眼看著吳朝越被扶上了馬車,這才放心地也上了自家馬車。
她雖沒再多過問這件事,不過到底,她的直覺還是準的。
“你說,那些人被人帶走了?”
燕凌遠從同福寺回來,就一刻未停,趕往了安國公府。可蘇子揚在聽見他所說的這一切后,也是驚訝不已。
“他們既是為了殺人,人沒有殺掉,本就一定還會出現,只是我才趕到,就看見有更厲害的人,把他們帶走了。”燕凌遠原本十拿九穩的事情,突然之間出現了意外,他不只百思不得其解,這種未知的茫然,才是更讓人焦慮的。
“連你一向這么波瀾不驚的,都這么急,那些人很厲害?”蘇子揚挑眉。
卻不想,燕凌遠蹙眉搖了搖頭:“不是厲害,而是奇怪。”
“哦?”蘇子揚來了興致。
“朝越同我說,那些人是為了要悠兒的性命,可他們似乎不知道悠兒練過鞭法,在朝越護著她的時候,還說英武侯府的人厲害。”
燕凌遠說到這,又細細想了想,才接著道:“如果你是殺手,你會在不了解目標的情況下出手嗎?”
“不了解目標”蘇子揚想了想,“還沒聽說過哪個刺殺的人不了解清楚目標的。”
“而且,他們被另一些黑衣暗衛,輕而易舉地就帶走了。”
“黑衣暗衛?你為什么知道帶走他們的是暗衛?”
“猜的。”燕凌遠倒不掩藏什么,“那些人黑布遮面,身法迅捷,我的人追不上他們,我猜,他們一定是哪府上的暗衛。”
“會不會是哪府上”蘇子揚說到這里,卻突然停了下來,然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下子躍起來跑到燕凌遠對面。
“你說,那些刺客,會不會是認錯人了。”
“認錯人?”燕凌遠錯愕。
“他們說英武侯府厲害,是說朝越的,那就是說,他們以為朝越是英武侯府的少爺,也就是你。如果這么推測的話,那他們的目標”
“是宛兒!”燕凌遠起身,神色凝重起來。
蘇子揚默了一會,才道:“若他們沒有跑,想來你有辦法讓他們開口。可他們現在到了別人手里,恐怕有些難辦。”
最重要的,是那兩個刺客到了誰的手里,他們一點頭緒都沒有。即使知道有人要加害寧宛,也無從下手。
“最關鍵的,是到了誰的手里。”燕凌遠沉聲。
夜幕下的朔京城一片靜謐,可無論是穿過巷口的凌冽寒風,還是夜色里搖曳著的枯枝,都不會知道,在這城中央,華麗的宮城之中,還有一個足以讓人生不如死的地方。
沉重的石門緩緩打開,穿著明黃色龍袍的男人,在一個太監的帶領下,走入這里。
這是泛鳶宮旁邊一座廢棄的偏殿,不過外人是必然不可能看到也不可能知道的。
因為這里在地下。
一條密道,自泛鳶宮中通往此處,而密道的秘密,現今宮中除了守在此處的暗衛,只有圣上和福林盛知道。
密室微微有些潮濕,此處倒是一應物件擺設齊全,絲毫不像是建來審問犯人的。
不過建造這個密室,一開始也確實不作此用,只是圣上有興致把人放在這,那暗衛們自然就要把人帶到這里來。
其實至和帝思慮得周全,這個地方,確實比旁的那些地方,都更隱秘,也更安全。
“人呢?”他開口,問向門口守著的一個暗衛。
那暗衛先是恭敬地行了禮,才道:“回圣上,在旁邊的屋子。”
轉過一架已經舊得發黑的隔架,就見到迎面的地上,綁了兩個黑衣人,嘴里各塞了塊粗布,此刻似乎昏睡過去了。
至和帝在已經擦干凈了的檀木椅上坐下,看了一邊守著的暗衛一眼。那暗衛立馬會意,端起一邊的一盆水,朝著那兩人潑了上去。
“咳咳”
那兩個人嘴里填著東西,咳嗽的聲音也變得奇怪,這一盆涼水讓他們清醒起來,可有時候,清醒反而意味著更深的恐懼。
“說吧。”天子的話,不怒自威。
那兩個人,似乎不是什么訓練有素的刺客,更像是仗勢欺人打家劫舍的土匪。
他們知道這個明黃色的龍袍意味著什么,正是因為知道,所以才更為膽怯。
至和帝端起一旁的茶來,抿了一口。茶葉很香,但和這個昏暗的密室并不相配。
“不說?”他把茶杯放下,又問了一次。
“唔!嗚嗚”那兩個人開始奮力地掙扎起來。
至和帝輕輕笑了一下,看了身邊的福林盛一眼。福林盛立馬上前去,抽出了兩個黑衣人嘴里的粗布。
“圣上饒命!圣上饒命啊!”
他兩人被縛住了手臂腿腳,只能連滾帶爬地蹭到至和帝腳下,不住地磕頭。
可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似乎對于這樣的求饒并不感興趣,他的語氣平靜,絲毫沒有看到這等場面可能會出現的厭惡或者惻隱。
至和帝沒有說話,只是看了福林盛一眼,福公公便又上前了一步道:“圣上想聽什么,你們應該明白,趕緊說了,興許還能保住一條命去。若是遲了”
“圣上饒命啊!那些事都不是小的們要做的啊!小的們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對郡主殿下下手啊!”
至和帝蹙眉,可不消片刻,眉頭又舒展開。
“還有呢?”他問。
“還有”那兩個黑衣人對視了一眼,似乎是為首的那個,表情開始變得痛苦而糾結。
“朕不喜歡浪費時間。”至和帝說完,便作勢要起身。
那兩個黑衣人趕忙磕頭:“圣上饒命啊!這都是別人讓我們做的!”
“哦?誰讓你們做的?”
那為首的一個,似乎經歷了好一番心里的掙扎,才一閉眼說道:“是王妃!”
夜依舊很深,沉浸在夢鄉中的朔京城的百姓們,并不知道這宮城深處所發生的足以令人膽寒的事情。
已經很是疲累的至和帝回到修明殿時,望著殿門前的牌匾,深深地嘆了口氣。
那時燕凌遠和蘇子揚都沒想到,竟然一直等到這一年的年末,眼瞧著就過了新年要開春了,他們也沒再找到當時在同福寺陰差陽錯行刺了燕月悠的黑衣人。
那兩個落荒而逃的黑衣人,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至和三十二年,待解的謎團還未解開,新的疑云又漸漸暈染開來。
“咱們開春了,去山里玩吧。”燕月悠才一進了清萱閣,就拍著手同今日聚在一起的幾個姑娘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