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三月廿三日,大舉進宮的號角吹響,燕云的大營就越發忙碌起來,來往傳遞消息的不知有多少信使,而傳來的那些消息,也是千變萬化讓人難以預料。
其中雖夾雜著一些失敗,可總體來說,大周的軍隊趁著雪將消河將開這段日子的反攻,一路長驅直入,形勢一片大好。
身在燕云的寧宛,卻也因為這頻繁的戰事,見到了許多從前都不曾親眼見過,甚至想都沒想過的東西。
戰爭,究竟能給百姓帶來多大的傷亡?
她并不是每日只窩在屋子里,等著燕凌遠回來。自燕云周圍的村鎮被拿下,城內安全許多,寧宛便時常會出門去。
她見了從前線運回來的傷員,或有凍傷的,或有受了刀劍傷的,或有已經失去了胳膊的,血腥的味道讓她一陣陣地反胃,可她仍堅持著,送了一批又一批的藥材到那邊。
那些藥材是從褚州來的,白先生回去后,親自修了書信前來,告訴寧宛,他得做些什么,然后就命人運了許多的藥材。
她也見了因為戰爭流離失所的百姓,有的人家從更北的邊境逃到燕云,他們遠離了故土,可卻沒有了辦法。
寧宛想了許久,最終也只得在城門前布了施粥的地方,便算盡力而為了。
其實燕云的形勢也不好,仗打了兩年,再好的底子都要有所損耗,更何況原本燕云也不是大周的富庶之地。
寧宛、鐘融和原本燕云的城守,因為安置流民和傷員的問題討論了數天,最終也只能制定出一個勉強行得通的計劃來。
這樣忙碌的日子持續了有半月,不只寧宛,連飛歌都顯而易見地瘦了下來。不過,隨著前方一個消息傳回來,這樣的勞累總算可以告一段落了。
四月初十,前線回報,北狄人已經全數撤出大周的邊境,并表示會按期納供,以修兩國舊好。
持續了兩年的北疆之爭,總算暫時地結束了。
“小姐,傳信的回來了!”
“怎么說的?”
“世子爺他們尚在北邊清理戰場,也有要同那北狄商量的,傳信的說,估計再過幾天就啟程回來,再約莫三五天就能到了。”飛歌自是分外地興奮。
在燕云的這段日子,除了偶爾有世子爺的人來回稟,說說朔京的情況,旁的,她們對朔京算一無所知了。
小姐是偷跑出來的,肯定瞞不過圣上和恒親王,還不知現在,那兩位要如何生氣呢。
不過好在,總算是贏了,贏了就能回京了,回京了自然就好說了。
“總算結束了。”寧宛長出了一口氣,坐在椅子上。
她其實內心里一直是擔心的,如果連薛凝嫣的火/藥都不能逼退北狄人,那還要如何?雖說大周國力雄厚,可戰爭畢竟對國家的損耗是巨大的,眼見著皇爺爺為了這事迅速地滄桑,寧宛又怎能不憂心?
好在是贏了。
不過贏了,也意味著接下來要處理各方勢力的事了。
“從今日起,你晚上不必把劍擱在外邊了。”
“誒?”
飛歌隨身的佩劍,每晚是會放在外間的,沒道理小姐睡覺她把劍帶在身邊的,可是今天寧宛突然這么說,讓飛歌心里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只管照我說的做便是了,大軍回來前的這段日子,于我們而言,怕是最難熬的。”
寧宛沒有再說下去,她起身,將桌上擺著的針線都收在了一處。
四月十五,燕云的天氣終于有些暖和起來的意思,城內的雪早已盡數笑容,已有早春時節的花,正隱隱有開放之勢。
接連的幾個晴天之后,這一日卻突然陰了下來,等到了下午,那陰云越發濃厚,只是卻始終不曾下一滴雨出來。
“往常咱們莊子上,這時節都要種地了,像這會下這么一場,那才爽快呢。”飛歌把外面架子上的衣服收進來,笑著朝寧宛道。
“你說這雨,會不會夜里下來?”
寧宛自今日醒來,便一直有一種隱隱的不祥的預感,這種陰沉沉的天氣,讓她的心里越發焦躁不安。
自她讓飛歌晚上帶著佩劍起的日子,到目今,已經有五天過去了,燕云大營里卻沒有一點她預想中的異動。
難道她猜錯了,鐘融原本沒有動手的意思?可是她心里卻又有種深深的預感,那敢向燕凌遠動手的人,遲早也會把手伸到她這里。
“小姐也別笑話屬下,屬下原來在莊子上時,那老人們常說,這種天氣就是要下大雨了呢,瞧這云,正是醞釀呢。”
飛歌把頭伸出窗戶去,四下里瞧了瞧,已經起風了,便趕緊把窗戶好好關上了。
因為天陰著,這一日黑得早些,寧宛早早便著飛歌鋪開了床,自己抱著被子坐在那里。
“小姐也不用怕,這雷呀雨的,都是正常的,雪都化了,天氣正回暖呢,這一場雨下過,冷上一夜,第二日準要更熱些的。”
飛歌想著寧宛許是害怕打雷下雨,便坐在床邊安慰道。
卻不想寧宛搖搖頭:“總歸是自然的事,又有什么好怕的。須知這整個燕云,又乃至整個大周,最可怕的也不過人心了。”
飛歌聽得似懂非懂,寧宛卻也沒再解釋下去。
主仆兩人瞧著外面天光漸漸暗了下去,也收拾著早早歇下了。
飛歌說得不錯,這日半夜里,果真兩道驚雷,下起一場傾盆大雨來。
外面噼里啪啦的雨聲,將原本就睡得不熟的寧宛驚醒,她坐在床前,大口地喘著氣。
“小姐,小姐怎么了?外邊是下雨呢,不妨事。”
飛歌一邊披著衣服一邊跑了過來,只見寧宛滿頭虛汗地坐在床上。她趕忙將燭臺放在一邊,抽了條帕子遞給寧宛。
“白日間的雨來了,小姐可是被吵醒了?”
寧宛好不容易平復下呼吸,聞言搖了搖頭。她只隱約記得自己做了一個噩夢,夢里也是這么個大雨的天氣,她被人追殺,大概從一個什么懸崖上掉了下去。
“不妨事不妨事,小姐有什么盡管吩咐屬下。”飛歌一邊拍著寧宛的后背,一邊有些慌亂地說道。
“我沒事。”寧宛正想同飛歌說端杯茶來,卻忽然一下,擺在一邊的燭臺齊數熄滅,眼前一下子黑了下來。
她的話一瞬時咽回了肚子里,反手抓住了身邊飛歌的手。
飛歌已在那燭火熄滅的一瞬間驀然起身,擋在了寧宛面前。
來者不善。
屋子里瞬時安靜了下來,只剩外面突然會響起的聲聲驚雷,還有噼里啪啦的雨點敲擊門板的聲音。
飛歌屏息凝神,想從這雜亂的背景音中,分辨出可能存在的些微的人活動的聲音。
可等了許久,卻始終沒有什么發現。
飛歌有些擔心寧宛,這種無聲無息、敵暗我明的對峙無疑是最考驗心理的,小姐養尊處優,又何嘗經歷過這些。
只她偏過頭去看時,寧宛已經端坐在床上,放在她身邊的夜明珠正發出微弱的光芒。
飛歌再仔細去瞧,卻發現夜明珠下方竟然墊了薄被,而那高度,正同稍稍偏過身的寧宛放在身前的手一樣。
小姐這是引蛇出洞?
在這么一片黑暗之中,這顆夜明珠,無疑是確定位置的最佳向導,可對面的人應該不知道,這個位置其實正是一個誤導吧。
外邊的雨還在下著,不過似乎小了一些,飛歌卻面向黑暗,不敢有一絲一毫懈怠。
多虧了小姐讓她帶著劍,她的長劍就放在一邊的桌案上,如果有人要有什么行動,她只需一瞬就能抽見而出。
借著夜明珠的一點光芒,屋子里的桌案、茶具都顯示出不甚清晰的輪廓來,門的那邊,更是愈來愈黑,辨別不清。
這樣的狀態不知保持了多久。
突然,咻,利器破空的聲音讓飛歌一下子警覺起來,她就勢抽出長劍,劍光只消一瞬,只是她沒想到,竟然有人更在她之前出手。
當啷一聲,好像有什么東西與兵器相撞,掉到了地上,緊接著,細密的刀劍碰撞聲在小小的屋子里蓋過了外面大雨的聲音。
飛歌愣了一下,對方來了兩個人?而且這兩個人還先打起來了?
只見夜明珠不甚明朗的光芒下,兩個黑影繞著圓桌纏斗在一起,刀劍碰撞叮叮當當,將桌上的茶壺碰了下去,陶器碎裂的聲音揉在其間,竟讓人一時分辨不得。
飛歌有心想加入進去,只她還未出手,卻被寧宛從后面一把拉住。
只等到突然一下,刀劍聲停止,一聲輕微的骨骼脫臼的聲音閃過,那原本就模糊不清的兩個黑影停了下來。
這時候,暗夜里才響起了寧宛的聲音:“來者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