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王公貴族和在京的大臣們分列兩隊,又并府中女眷,一道歡迎至和帝和建德皇后進入毓修宮的正殿。等兩人在上首落座,下邊的臣子們集體行禮,為至和帝賀壽。
至和帝鬢邊早已生了華發,不過身體還算硬朗。他眼神熠熠,絲毫不像是已經六十的老人家。
等下邊行禮結束,至和帝在上首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諸愛卿平身。”
下方的大臣們才各自起身,入席坐好。
寧宛因是女眷,雖有封號,可到底算晚輩,故而坐位較靠后。不過這正好讓她樂得清閑,能偷偷和薛凝嫣燕月悠幾個遞眼色。
正席開始,第一個內容便是從東黎遠道而來的使臣其格其,獻上他們的國王和王后送上的禮物。
寧宛看著上前行禮念賀詞的其格其,突然便想起了昨晚收到的樓天傳來的密報。
她回京的那一年,東黎的太子游觀前來大周,原本是求娶如意公主,最后卻是因為宜和公主使的手段,娶了宜和公主回到了東黎。
而時至今日,已近五年過去,當年的太子游觀已經在去年成為了東黎新的國王,而嫁給他的宜和公主元琇瑩,自然也成了東黎國新的王后。
說起來,東黎的王后是大周的公主,至和帝的壽宴,他們派使臣前來獻禮也是情理之中。
那年寧宛不過六七歲,其格其也是正值壯年,如今再見,這位第二次前來朔京的東黎大臣,顯然也滄桑許多。
他念完了賀詞,往旁邊讓了一步,便有四個東黎來的侍衛,抬了一架一人多高的屏風進得廳內。
屏風被小心展開,共分四扇,卻不是畫的花鳥魚蟲梅蘭竹菊,而是在大周并不常見的山川平原。
大周的屏風,無論刺繡還是水墨,常畫的圖案便是花中四君子或一些草木蟲魚,皆以婉約內斂的風格為主。而這架從東黎運來的屏風,卻是風格粗獷,四扇依次畫著高山、瀚海、草原、洪流。
偏生屏風是豎幅,橫向窄而縱向長,那本應是開闊的畫面,便好像被束縛在其中一般,美則美矣,卻是把韻味給去了不少。
“啟稟大周王上,此屏風乃是我國國王和王后精心挑選從大周學藝而歸的畫師,精心畫成,其木制、絹紗,乃是從大周學的手藝。東黎國的人民感謝大周商人、百姓,將名貴的布匹、好用的瓷器帶到我們東黎,謹以此向王上表達敬意。”
其格其行了一個大周的禮,向至和帝稟報道。
不過是個賀壽用的屏風,好不好的能說得過去其實沒什么人在意,至和帝自然也不會平白落了東黎的面子,自然是笑著點頭,說了一些沒什么實際意義的套話。
便仍由那四個侍衛,小心翼翼地將屏風收好,又抬了下去。
只是寧宛看著那架屏風,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除了上面畫著的不同尋常的畫,這個屏風好像還有哪里不同。是哪里呢?
寧宛瞧著人將屏風抬了下去,也只是心存疑慮,卻并沒有想清,到底是哪里有所不同。
其格其獻上了禮物,他這一行最大的目的就算達成了。至和帝請他入了坐,又舉杯共飲,倒一點瞧不出的東黎才賣給了北狄兵器的樣子。
這種心照不宣的平衡一直持續到了宴會的結束,對于某些事情,雙方似乎都在避免提及。
席間樂聲陣陣,舞娘舞姿艷麗,自然是一片熱鬧祥和。
除去圣上舉杯,眾位大臣亦是相互敬酒,或有武將喝得多的,臉上已漸漸起了紅暈,說話的聲音粗獷豪邁,至和帝卻未曾埋怨,也跟著哈哈大笑。
圣上的壽宴自然沒人敢不來,寧宛也在宴會上頭一次看見了寧王世子元方旻。他已是十四五歲的年紀,才有了些少年人的風采,在席間亦是不卑不亢,同各位大人們交談也不見拘束。
不過倒是沒有見到林欣的身影。如此寧宛便更覺得,林欣身上或許真的有當年那個秘密的答案了。
因為她身份特殊,所以才要編一個瘋傻的名頭,“藏”在寧王府里。
“宛姐姐宛姐姐!”
寧宛正獨自坐著,瞧著這熱鬧席間的眾生百態,突然一道稚嫩的童聲傳進她耳朵里。
寧宛扭過頭,便見元方瑞和陸煜兩個正走到他身邊來,元方瑞興奮地朝他打招呼,陸煜則拽著他的衣服不讓他撲到寧宛身上去。
“你們兩個小不點在這里做什么呢?怎么不去母妃身邊?”寧宛起身,蹲在元方瑞的面前,提他把衣服整理好。
“宛姐姐怎么都不找瑞兒玩呀?瑞兒想和宛姐姐玩。”元方瑞噘著嘴沖著寧宛抱怨。
陸煜一臉冷漠地站在他身后,周身都仿佛是與他年齡不相符的壓抑氣場。
寧宛笑了笑,捏捏他的小臉:“瑞兒不好好跟著先生開蒙,怎么整日想著找我玩呢?瑞兒要是不好好讀書習字,我以后就不和瑞兒玩了。”
“我哪里不好好讀書?!”元方瑞實在是個厲害的,寧宛這么一說,他當即眨巴著大眼睛擠出兩滴淚水來。
“連宛姐姐也不相信我!哇!”
“好了好了,瑞兒不哭,姐姐信你,姐姐信你。”寧宛也沒了法,只好先哄著他。
“真的信?”元方瑞突然止了動作,踮起腳湊到寧宛臉邊,連聲音都壓低了。
寧宛奇怪,便道:“肯定是真的呀。”
元方瑞便嘿嘿一笑:“那瑞兒告訴宛姐姐一件事,宛姐姐也會信嗎?”
只是還不等寧宛回答,陸煜便突然上前來,把元方瑞拉后了一點。元方瑞不滿地扭過頭去:“表哥干嘛呀?”
陸煜卻沒理他,而是很認真地看向寧宛:“宛姐姐,可不可以跟我們出來一下。”
出去一下?這回寧宛更摸不著頭腦了。兩個三歲多的小孩,這意思是讓她借一步說話?
陸煜說完,就朝著元方瑞使眼色。兩個小娃娃大概是商量好了,元方瑞立馬掉頭跑向燕王妃。
也不顧燕王妃正和寧王妃說話,便直接插到當中道:“母妃,瑞兒和表哥抓住了麻雀,想叫宛姐姐看看,我們一會就回來。”
話說完也不待燕王妃反應,一溜煙便又跑了回來。
燕王妃在他身后急急喊了兩聲“注意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還是一邊坐著的寧王妃勸她:“我瞧著煜兒那孩子是個穩重的,又有韻容在,這又是宮里,你也不必擔心了。”
自家的小魔王燕王妃還是了解的,聽聞寧王妃這么說,便又說起了元方瑞在家里淘氣的事。
而寧宛跟著兩個小不點出了門,被他們倆神秘兮兮地拉到了一棵樹后面,這兩個孩子才停了下來。
“你們兩個,又做了什么壞事,要把我叫來這里說?”
寧宛以為是這兩個小不點弄壞了什么東西,所以找她出主意的,才要避開屋里的長輩,誰知陸煜十分嚴肅地搖了搖頭。
陸煜一向就給人種早慧的感覺。元方瑞倒正向個三四歲的,陸煜卻已像是六七歲的樣子了。若不是他倆都矮矮的,寧宛都想把陸煜做個小大人看了。
見她這樣,寧宛便蹲下身子問道:“那是因為什么事?”
“宛姐姐,表哥說,那個東黎來的什么屏風,上面有機關。”元方瑞湊了過來,把聲音壓得很低很低,煞有介事地說道。
機關?
寧宛怎么也沒想到,這兩個小不點把她叫出來,是為了說這件事。
“什么機關?”
元方瑞看向陸煜,陸煜便回答道:“不知道是什么機關,不過肯定不簡單。”
“你們是怎么發現的?”
“我和表弟在外邊本來是想看看有沒有小鳥抓,結果就看見東黎的人抬著屏風從那邊經過。”
陸煜指了一下,寧宛從樹后探出身子來瞧了瞧,大抵是往庫房搬運的路上。
“那屏風也太大了,六個人抬著呢。”
元方瑞在燕王府養尊處優,見過的好東西不知有多少,不過那么大的屏風,他還真沒瞧見過。
“那屏風的邊上,有金子的光亮,暗夜里一閃一閃的,我覺得像是有暗鎖。”陸煜已經沉浸在自己的分析里了。他覺得那金邊,和他在小人書上看見的暗鎖,一模一樣。
“興許是鑲在邊上的金子呢?”
“不像。”陸煜搖搖頭,“我家里那些鑲著金邊的,沒一個是那樣的,況且,剛剛在殿上,我也沒看見它鑲了金邊。”
寧宛沒有立馬接著他的話說下去,她覺得陸煜現在一點都不像個三歲半的小孩,就像是跟她一個年齡一般。
“宛姐姐,你說這可怎么辦啊?”
元方瑞搞不懂這兩個人在說啥,不過他才不會現在就問,他裝作自己聽懂的樣子,看向寧宛。
“這件事,你們有同別人說過嗎?”
兩個小不點都搖搖頭。
“宛姐姐,煜兒不打算告訴別人,這就當咱們的秘密好不好?”
不知陸煜打了什么小算盤,不過正和寧宛想得一樣,于是寧宛便道:“好,那我們一言為定,這件事就先讓它做個秘密。”
大周和北狄正在交戰,即使那個屏風真有什么特殊之處,現在也絕不是探究到底的時候,寧宛長出了一口氣,這才領著兩個小不點走回了殿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