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明殿內,氣氛跌到了冰點。大殿之中的人,無論是就立在圣上身邊的福公公,還是遠遠的守在門口的宮女太監,無不感覺到了一股強大的威壓。
鐘融大人呈上的奏折,至和帝看了良久,讓后才輕輕放下,道:“從何處得知的?”
“回圣上,乃是揚州知州顏大人接到一樁冤案,順著查下去,才查到了這個結果。”鐘融恭敬回稟。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至和帝沒有說他準備怎么處理這件事,鐘融好似也不甚關心,聽聞圣上命令,他又行禮道:“是。”
等鐘融退出去了,至和帝才朝后倒去,仰靠在椅背上,長嘆了一口氣。
“圣上累了,要不要歇會,老奴著人給您燉了參湯。”福臨盛很有眼色地上前,給至和帝捏著肩膀。
至和帝擺擺手:“不用了,天暖了,喝那個東西怪熱的。”復而又閉著眼道:“福臨盛,你說朕這幾個孩子是不是真的長大了?”
這問題福臨盛哪敢回答,他笑道:“王爺們都是圣上的孩子,在圣上眼里自然永遠都是還沒長大的。”
至和帝又嘆了一口氣,仿佛無限悵然。
“你下去吧,朕就在這睡一會。”
“是。”
此時的清萱閣,寧宛正和薛凝嫣、燕月悠兩個描著花樣。
“宛姐姐,那天在書院你說起你進來正繡花,你幫我看看,這個樣子可好?”燕月悠原本是極不愛這些的,她那繡工比寧宛還不如,騎馬倒是越來越厲害,連她二哥燕凌塵現在也追不住她了。
不過最近幾日可奇了,寧宛連著繡了一個多月花以后,燕月悠竟然也突然拿起針線來,還特地去明月樓買了線。今日幾個姑娘休息,便都湊到了寧宛這。
她們幾個著實喜歡寧宛這里,一來地方大,二來沒人拘束著。自打寧宛封了韻容縣主,她在安竹園里就更是說一不二了。便是恒親王妃想要挑她的錯,那也不敢輕舉妄動了。
恒親王妃其實已經奇怪了很久了,為什么圣上和王爺都對這個孫女很有興趣的樣子,可她怎么調查都查不出結果,目今也不敢再輕舉妄動。
雖然她仍舊不喜歡寧宛,不過這些孫女遲早都要嫁出去,她只管面上過得去就好了。等什么時候查到了什么關鍵的,再出手也不遲。
“你不是素來不愛繡花?怎么突然描起花樣來了?”確實薛凝嫣將那張紙搶了過去,自己先看了起來。
“讓我瞧瞧這是個什么,可是才開過了的桃花?”
薛凝嫣說著,寧宛也湊了過去:“悠兒還會繡桃花呀,我也瞧瞧。”
“還沒繡呢,不過才挑了個樣子,瞧你們,快還給我。”燕月悠把自己描的樣子搶回來護在懷里,引得寧宛和凝嫣都笑了起來:“也不知是繡給誰的呢?真是讓人看不出來。”
“瞧你們兩個胡說八道,做姐姐的沒點好樣子。”
幾個姑娘才在這嘻嘻哈哈地笑著,忽然落月從外邊進來。
“縣主,表小姐,燕小姐。”她先朝著三個姑娘行了禮,這才向著寧宛道:“小姐,大公子說有急事要找您,讓您過那邊書房一趟。”
“哥哥找我?”
“大公子說事發突然,還請小姐務必現在就去。”
寧宛看看薛凝嫣和燕月悠,那兩個人更是一臉迷茫。薛凝嫣想了想便道:“既然元大哥有要緊的事,那你先過去,我倆自己在這邊也是一樣的。”
燕月悠也趕忙點了點頭。
“那你們先瞧著,我去去就來。”
寧宛路上還想著,最近好像沒出什么特殊的事,結果到了元方睿那里,便被眼前的陣仗驚住了。
元方睿的書房里,不只他在,恒親王也在,寧宛的父親恒親王世子元啟同也在。
寧宛心下疑惑更深。祖父和父親竟然都來了哥哥的書房里,這是出了什么事?
“宛兒見過祖父、父親。”寧宛福禮,然后向前走了兩步。
氣氛有些壓抑,這種壓抑并沒有因為她的到來而有所改善。
“坐。”恒親王發話,寧宛便挨著元方睿坐在了下首。
“前邊的事本王和你們說過了。叫宛兒來,不過是想再問些情況。”
聽聞祖父這么說,寧宛疑惑地看向元方睿。問她情況?她能知道什么情況?
“睿兒,給她講講。”恒親王大概看出了她的不解,朝著元方睿說了這么一句。
“是。”元方睿聞言,便轉向寧宛,“蘇州知州楊奕大人犯了徇私枉法貪污受賄的案子,被人檢舉上京,皇爺爺很生氣,所以要徹查此事。”
“蘇州知州楊大人?”寧宛在心里搜尋了半天關于這個名字的信息,最終忽然想起,寧王妃嬸嬸的父親,好像就是去蘇州上任的吧?
元方睿點點頭:“楊大人為官清廉,為百姓愛戴,可此次罪證齊全,皇爺爺心存疑慮,故而想派祖父前去徹查此案。”
“本王知道你和啟淵那個王妃多有書信來往,她可曾在信里跟你說過什么?”恒親王渾厚的聲音傳來,并著楊大人被人告發的事情,震得寧宛大腦空白了一瞬。
誰會平白無故告發一個知州大人?不過是沖著寧王府罷了。
寧宛突然覺得手腳冰涼。
有人針對寧王,她知道,可是對方已經把事情做到了這種地步,她卻渾然未覺。寧王遠在臨江,而她卻身在京城。雖然從未在明面上表示過什么,可是他們這些人,其實早早就有和齊王府對立之勢。
也許是因為幾次三番破壞他們的計劃,也許是因為突然受封縣主引起了對方的敵視,不管怎么說,寧宛而今已經沒有再轉向的可能。只是她竟然從沒有注意到,他們的“敵人”已經開始行動了。
她坐在那里努力地回想了一番,才道:“寧王妃嬸嬸只從去歲冬天就說事情多了,又極忙碌,并未曾提到別的東西。”
恒親王看著她,半晌才問:“真的沒有?”
寧宛的心怦怦直跳,她不知道自己此刻做出的選擇將會對之后的發展有怎樣的影響,可仿佛是本能一樣,對于一些事情,她不想開口告訴自己的祖父,盡管她對祖父并沒有敵意。
“寧王妃嬸嬸只勸宛兒要開心一些,并不曾提到什么旁的東西。”
“宛兒,此事事關重大,如果寧王妃有什么提起的奇怪地方,你一定要告訴祖父和父親。”元啟同又問了一遍。
而寧宛仍舊是一無所知的樣子:“宛兒知道事關重大,如此才更不敢有一點隱瞞。寧王妃嬸嬸確實不曾和宛兒說過什么。”
關于寧王妃楊舒怡的家世,寧宛不甚了解,對于那位蘇州知州楊大人,更是一無所知。她無法判斷這個消息究竟會造成什么后果,只能先將許多看法保留起來。
她原本不想隱瞞祖父,只是祖父和皇爺爺似乎有什么秘密是瞞著她的,那個秘密興許跟她被忽然賞識成為縣主有關,這些讓寧宛感覺不安。
寧宛再回到清萱閣時,薛凝嫣和燕月悠正跟著落雪學縫香囊,見她進來,兩人都拿了個半成品過來,非要讓她評評先后。
可是寧宛卻沒心思再和她們玩笑。她現在心里全是關于那個楊大人可能的結局,以及這些結局會對寧王造成的影響。
如果是遠在燕云的凌遠知道了這件事,他會怎么做呢?寧宛不由自主地想著,驚覺燕凌遠已經很久未曾給她寫信了。難道還沒到夏天,就要接著打起來了嗎?
“宛兒,你想什么呢?”薛凝嫣伸出手來,在寧宛面前晃了晃。
“沒有”寧宛坐回椅子上,只覺得越來越心亂如麻。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燕月悠單純想不到太多,薛凝嫣還是能看出來的。突然急急叫寧宛過去,回來便是這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顯然,又要發生什么大事。
“如果,我是說如果,你們的父親被人告發了徇私枉法貪污受賄,你們會怎么辦?”
寧宛突然的問題讓另外兩個姑娘愣了一下。
燕月悠當下便義憤填膺地開口:“誰敢告我爹,我就打得他滿地求饒!我爹辛苦打仗,要是還有人敢打我們家的主意,我就是拼了命,也要去圣上面前討個清白!”
“瞧你激動什么。”薛凝嫣拉了拉她,自己接著道,“若是有人告發我爹,那總得先查清楚是誰告發,再想清楚為了什么,這樣才好對癥下藥,一擊即中,若是像悠兒那樣,怕不是打草驚蛇,一場空。”
“對癥下藥,一擊即中”寧宛重復著薛凝嫣的話,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到底怎么了?燕云出事了嗎?”如此一來,薛凝嫣更為疑惑了。
“不是燕云,是蘇州。”
“蘇州?”薛凝嫣和燕月悠面面相覷,終究沒有再問下去。
“不管如何,事情總要慢慢解決,在查清一切之前,一定不要沖動。”薛凝嫣離開時,拍著寧宛的肩膀,鄭重其事地向她說道。
那天晚上,寧宛思慮良久,最終還是決定再去一趟元方睿的書房。薛凝嫣說得沒錯,她首先得了解清楚整件事,才能知道自己應該怎么做。
兵法里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她只知道敵人是誰,顯然遠遠不夠。
“哥哥,宛兒有事想同你說。”
元方睿抬頭,就見寧宛正站在搖曳的燈火下,尚顯稚嫩的臉上,卻是少見的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