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都不算什么,你道最有趣的是啥?”落雪在清萱閣院里新砌的石桌邊,學得有模有樣。
“是啥呀?”落月十分配合地問了一句。
“有那茶館里的說書先生,說我們小姐,那是九天神女下凡,專為拯救黎民百姓而來。”落雪說完,還十分神氣地昂了昂頭,頗有些與有榮焉。
“我們小姐原本就是仙女般的人物。”落月也接著她的話,十分驕傲地道。
原本坐在樹下看著幾個丫頭說笑的寧宛,卻突然嚴肅起來。
九天神女?
是不是什么神女,她不知道,不過若照著這般下去,她怕是要成妖女了。
“落花,你給樓望和樓天傳個信,讓他們打聽打聽,都是什么人在大肆宣揚關于我的事情。”
寧宛突然出言,讓落雪和落月也安靜下來。
落花雖不解寧宛這是何意,卻仍十分恭順道:“是。”
落雪卻是個有問題便要問出來的主:“小姐不喜歡別人這樣的夸贊嗎?”
寧宛笑了笑,落雪歲數雖然比她還大些,可性子如此,這么些年仍同當年一般天真,說來也難得。
不過,這樣的人倒也好讓人信任。不像落花,成熟許多,若不是她從前就是母親留下來的人,怕是她也不會這般任用。
“別人的夸贊又有什么用處?”
聽得寧宛這樣問,落雪和落月都愣了一下。
“有什么用處?”落月小聲重復一句,好似沒什么頭緒。
“奴婢愚鈍,還請小姐明示。”落雪撓撓頭道。
“別人的夸贊,終歸只是嘴上說著開心罷了。我何苦要淪落成別人茶余飯后的談資?況且,口口相傳的事情最容易出差錯。”寧宛頓了一下,看向自己的兩個丫頭。
這兩個丫鬟都比她略大一些,可卻難得地保有了原本淳樸的心質,她其實也不知,將這些話說給她們聽究竟是好是壞。
“今日他們能說我是‘九天神女’,明日便可說我是禍亂人間的妖怪。若我任由這般發展,豈不是自降了身價?”
“我本來只是為皇爺爺分憂,皇爺爺疼愛我,給了我封號,可這不該是別人妄加談論的東西。”
寧宛說罷,不再理會兩個丫鬟的反應,徑自起身向屋內走去。
落花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也跟了上去。只剩落雪落月兩個面面相覷,好像懂了小姐的意思,又好像還沒有完全理解一樣。
夏日的天氣越來越熱,人心也跟著煩躁起來。饒是寧宛素來只畏寒,不怕熱,卻也總覺得身上黏膩膩的,恨不得每日泡在浴桶里。
朔京城的日子,驚心動魄起來讓人寢食難安,可要是平淡起來,卻又像從不曾有過那些你爭我斗、爾虞我詐一般。
七月的末尾,安國公夫人嚴氏,亦即是蘇子揚的祖母舉辦壽宴,邀了各府上的夫人小姐們同聚,原本只算是普通的家宴,可奈何宴會上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卻讓幾府上的形勢愈發混亂起來。
安國公府乃書香門第,府上建筑精巧,花園中栽種各色花草,處處均是婉約秀麗之姿。
寧宛她們幾個女孩坐在一處,正聊著府里的景色。
安國公府同定國公府只有一條小巷之隔,若論起來,薛凝嫣和蘇子揚算是青梅竹馬的情誼了。薛凝嫣的母親楚清鳶同蘇子揚的母親苗若琳從前便關系不錯,兩府離的又近,故而早先便時常走動。
所以若論起來,幾個姑娘里,倒是薛凝嫣對安國公府最為熟悉。
“嫣兒和蘇公子最熟悉不過,今日怎么不見他來迎接你?”這會也沒人注意她們幾個,楚落音便當先打趣起來。
“你胡說什么呢?他今日算主人,怕是跟著國公爺在外邊呢。”薛凝嫣戳了她一下。
“哎呦,嫣姐姐,你看那是誰呀?”卻不想薛凝嫣話才落,燕月悠就指著她們坐的這個小亭子的外邊。
薛凝嫣扭頭看去,不遠處的那條小路上,正是蘇子揚引著幾位朔京城權貴家的少爺,往男賓所在的席面而去。
“那說得像你們誰不認識一般。”薛凝嫣扭回頭來。
寧宛甚少見到嫣表姐這般。她們幾個姑娘如今漸漸大了,聽的多了,知道的多了,也便漸漸曉得一些男女之事。
早先寧宛只覺得蘇公子和嫣表姐關系甚篤,如今瞧去,倒好似不光是如此呢。
只是她又想起娘親從前說的話,“情”這個字,又究竟是什么呢?
幾個姑娘才因著蘇子揚路過的事打趣薛凝嫣,就忽然聽見另一邊傳來一陣叫喊聲。
似是幾個姑娘的聲音,突然傳過來,倒把這邊的人都嚇了一跳。
因著正席還未開,故而夫人們在屋內聊天,姑娘們則是在安國公府的小花園內欣賞風景。此時突然傳出聲音來,倒把人們都嚇了一跳。
且不說屋內的夫人們,外面的這些小姐才先聽見,自然是都往發出聲音的那邊走去。
安國公府薛凝嫣不知來過多少次了,這幾條路她熟得很,寧宛幾個便都跟著她,才繞過一道垂花門,就見許多姑娘圍在一棵柳樹下。
“出了什么事情?”薛凝嫣一邊上前一邊問道。
卻沒有人回答她。寧宛幾個湊上前去,也著實被面前的場景嚇了一跳。
周圍幾個姑娘圍出的空地里,有兩位小姐竟然打了起來,此時一個躺在地上,另一個跨在她身上,兩人互相扯著頭發衣服,誰也不讓誰。
這里這些小姐們,平日里受的教育便是行為端莊,稟性賢淑,又有誰見過這等場面,一時便都唬得愣在那里,反倒不知怎么辦才好。
薛凝嫣卻不似這般,她向來是個爽利的,如今看著這個場面,當先便上前去。
“兩位這是何苦,有什么事情好好商量便罷了,如何這樣?”
不過待她上前去,看清了地上躺著的那一個,她原本耐著性子地勸說也沒了,險些一個巴掌抽上去。
蓋因地上躺著的那個不是別人,竟是她的庶姐——薛凝玥!
而同她扭打在一起那個,薛凝嫣雖沒見過幾面,可她記性不錯,那人正是禮部尚書孫稟榮家的庶出小姐——孫毓雯。
這次薛凝嫣便忍不下去了。定國公府的姑娘干出這等丟人的事,可不是給她自己丟人,那是丟了定國公府的臉面。
況且這是在安國公府,又是國公夫人辦壽宴。
別人不知道那位國公夫人如何,她薛凝嫣可知道。
安國公夫人嚴氏,確乎是個極好的主母,她一向治家嚴厲,便是有外人來了,也是依著規矩行事。安國公府人丁也不少,卻從未出過什么亂子,同這位嚴厲的國公夫人不無關系。
而她的庶姐卻在這么個宴會上和別人打了起來,這成何體統!
薛凝嫣便再顧不得別的,上前去拼命將兩人拉開。可那兩人也不知怎么了,饒是薛凝嫣上前來,也是打得難舍難分的。
孫毓雯一個不查,竟還一下子拍在了薛凝嫣的臉上。
寧宛瞧著愈發不對,忙道:“此處究竟是怎么了?小姐們若有了矛盾,不尋著法子解決,卻在這打起來,像什么樣子。”
若說在此處的幾位小姐,倒要數寧宛這個韻容縣主身份最高。果然她一出聲,周圍的姑娘們看見是縣主,忙著行禮,那兩人聽見,也一時停了下來。
薛凝嫣便趁著機會將那兩人強力扯開。
“出了什么事?”
寧宛聞聲回頭,便見一位身著妃色襦裙的姑娘端莊而來。
她有些擔憂地看了薛凝嫣一眼,又看向方才打在一起的兩人。
“方才大夫人有事,我便過去了一趟,若有哪里招待不周,還請各位小姐海涵。若是有什么差錯,只管和下人們說,不必如此。傷了和氣,反倒不好。”
她語音輕柔,正似炎炎夏日里突然吹來的一陣涼風,讓寧宛心里不自覺便舒服起來,她愣了一下,方才想起這位正是安國公府二房嫡出的小姐,也便是蘇子揚的堂妹,蘇婉雙。
主家的人發了話,薛凝玥和孫毓雯也不好駁了人家的面子。況且她倆今日這般打起來,已是壞了規矩,此時薛凝玥便只好向著孫毓雯哼了一聲,卻再沒動手。
“薛大小姐可真是讓人刮目相看。”孫毓雯也沒好氣地道。
薛凝玥聞言,便要再行反駁,卻是薛凝嫣眼疾手快,忙拉住她道:“這是安國公府,有什么話回了家和母親說。”
薛凝嫣雖是妹妹,可到底是嫡出的小姐,平日在府里,薛凝玥和薛凝芝兩個庶女便有些怕她。故而此時薛凝玥雖心里仍不滿,卻也沒再說什么。
蘇婉雙出身蘇家這樣的書香門第,顯然是從未遇見過這般狀況。方才出言已是斟酌了片刻,如今見到有人幫著解圍,也便順著話道:“兩位小姐衣服臟了,不如我先遣兩個丫頭,給兩位小姐整理一番?”
薛凝玥把頭偏過去,沒應話,孫毓雯看了她一眼,卻同蘇婉雙道:“多謝蘇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