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家族帝都獨占其三,周、江、太叔三家,現在也鮮少有人再提及“八大家族”這四個字,太叔叛宋家亡,八之數名存實亡,撐死算是六大家族了。
夏家居無定所,整個家族老巢所在乃是01號移動都市,戰爭都市“醒獅”,通常來講,“醒獅”掃蕩到了何處,夏家便在何處。
可總飄著也不是個事,夏家總是需要有一固定駐地,例如這次夏清平的大婚,將婚禮舉辦地點放在“醒獅”上顯然并不恰當,軍事重地哪能允許這等乘肥衣輕的奢侈排場,讓日夜堅守陣地的軍士看到又成何體統。
因此有了帝都長夏苑。
當今的帝都又何止寸土寸金四字足以形容,尋常之地的建筑密度到了令人發指的程度,如此一片占地廣袤又人丁稀少的園子,連長孫家族中人都是眼中閃過異彩,在帝都有錢能買到豪宅不假,卻買不來這樣一塊地,這樣的一塊土地能讓多少在荒野中擔驚受怕的人性命無憂。
就在這處處蟬鳴的長夏苑,長孫諾見到了夏清平。
身形欣長,身著一件墨色走蛇蝠紋長衣,袖口嵌著滾邊,與走蛇蝠紋一般線路暗金,若非仔細觀察以為是通體漆黑,可若是瞧出又別樣考究。
夏清平身上并無過多華貴裝飾,只有腰間靜掛一枚流河沙玉,打眼看去一片暗黃紋路粗糙,可只有行家懂得,這等寶貝,如今只產自天山四千米海拔往上區域,尋常人類別說四千,便是千米都難以登上,是真正有別于暴發戶的珍奇。
無需言語,處處彰顯著有別于凡人的尊貴,這是從衣著上夏清平給長孫諾的第一印象。
無怪乎長孫二爺三爺要求她的著裝,這人確實像是從古畫中走出來的一般。
一對劍眉,刀刻般棱角分明,眉心正中有一疤痕,并不丑陋,反而另添神采,更加幾分咄人,頗像灌江口二郎顯圣真君,就差一把三尖兩刃戟,外加一條能嘯天的畜生。
關乎相貌氣質,長孫諾給出七字評價:霸道如人中帝王。
車停,眾人下車,在那往后的不過十分鐘時間,夏清平的舉動,更加佐證了長孫諾心中的想法。
不似一般紈绔子弟那般,外人面前囂張跋扈,面對家中長輩或是重要來客,唯唯諾諾拿不上臺面,夏清平自始至終將“禮節”二字貫徹得令人如沐春風。
他并未如色中惡徒般盯著長孫諾猛瞅,也并未冷落,只是準確找到長孫諾的身影后,用眼神傳達了些歉意。
而后他便與眾長輩寒暄,長孫二爺三爺自是不必多說,溢美之詞就未曾停過,就連長孫文武心中的不滿都是消除了不少。至于面對厚著臉皮攀高枝兒的長孫宣聞,夏清平也并未有任何不屑之感,反倒是相見恨晚似地相談甚歡。
再加上夏家族叔夏平芝那大嗓門的插科打諢,一時間氣氛妙到毫巔,先前來時的種種不快,都是煙消云散。
只有最靠后的長孫諾和魏斷浪二人,好似置身事外的局外人。
“不簡單。”魏斷浪看著眾星捧月卻絲毫不見慌亂的夏清平,忽然小聲道。
長孫諾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何止不簡單,她莫名感到陣陣寒意。
夏清平姿態做得足,帶著眾人在長夏苑觀景,腳步永遠落后長孫文武半步,可長孫諾發覺了,或者說只有走在最后且一直在觀察他的長孫諾與魏斷浪這一老一少發覺了。
夏清平的脊背不曾彎曲過半點,他的頭顱沒有低下過分毫,他嘴角揚著,嘴中謙卑著,可他眼底的漠然未曾消失過片刻。
這般場景,在長孫諾眼中極其滑稽,就仿佛猛虎在一群貓狗面前故作溫順一樣,貓狗沉浸其中交心交肺,但猛虎可從未將貓狗看作同類。
現在可還有人記得,這夏家小輩夏清平,在女方親屬來到帝都后,連花費些時間去機場迎接都不愿?
一想到要與這樣的人物結為連理同床共枕,長孫諾就有不寒而栗之感。
走了片刻,看了二十人難以合抱卻不過五米高的變種舍爾曼將軍樹,走出長夏苑三園五亭中很是有名的聽夏園,夏清平站定腳步道:“諸位叔父,兩位老前輩,大伙舟車勞頓,這長夏苑好景不少,占地又大,想要走遍很是費時費力,這賞圓的事,倒也不急在一時,等明日大婚過后,大伙可不要急著回去,就在這長夏苑,好好住些時日,在帝都好好玩些時日。”
而后他又看向那些并未顯露疲憊之色和興致盎然的一票孩童小輩,繼續道:“當然,各位兄弟姐妹還有小朋友,要是今日就想走個遍也是絕對可以,長夏苑內并無任何禁忌場所,哪里都可去得,若是外出或有任何訴求,告知守衛一聲,他們自會安排,大伙怎么舒服怎么來。至于明日大婚的事宜,各位無需擔心,家中早便是安置妥當了一切,保證給諾諾一個難忘記憶。”
這話說得漂亮,就是長孫諾都挑不出半點毛病,話好聽與否也得分出自何人之口,夏清平這等人物,就是態度惡劣長孫家也說不得個不字,誰有求于誰大伙心里明鏡兒似的。
眾人又是好一陣寒暄后逐漸散去,確實有人安奈不住繼續觀景,“塵煙”私人都市這等移動都市與帝都最大的區別便在于底蘊二字,長夏苑中有著“塵煙”絕對沒有的一些東西。
累了的,就有那些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守衛領去住處,長夏苑中住宅散落,有依山的有傍水的,也有熱鬧些聚在一堆的。
“妹夫,好妹夫。”長孫宣聞拖到最后,又舔著臉上前湊了湊近乎,“那我可就靜候著明天的盛世婚禮了啊。我這妹子,可是家里的寶,如今交到你手上,可要好好待她。”
夏清平笑著點頭,長孫諾那一對深潭似的眸子一眼便是看到他眼底最深處的冷淡,只是這些只顧著裝模作樣的長孫宣聞看不見,喜滋滋邁著八字步離去。
都走了,除了這一男一女,還有個沒走。
夏清平一直疊在身前的手,終是負到了身后,他轉身看了眼駝著背的魏斷浪,嘴角笑容漸漸收斂,唯留一點后道:“老人家,請去早點休息吧。”
魏斷浪并不買賬。
整個長孫家他對長孫諾的疼愛怕是不次于長孫文武,再加上魏斷浪記得那位已是過世的恩人,也就是長孫諾的爺爺曾說過“財帛未必錦衣食,若是重新來過,定不會將長孫家帶上這樣的路”這樣的言論。
所以在魏斷浪的心中,他要守護的是長孫家眾人的性命安危,而非是那令人眼饞的家業。至于與夏家聯姻,只是于家業有益罷了。
可卻要犧牲掉他最是寵溺的小女娃子的幸福,所以他自始至終對夏清平有著厭惡之感,自然不會被他的糖衣炮彈砸昏了頭。
“我要負責小姐的安全,不能離了半步。”魏斷浪極為生硬地回道。
“安全?”夏清平輕笑出了聲,“在長夏苑,在夏家地界,何來安全問題?還是說……你覺得你這區區一個大圓滿的武道大師,能在我長夏苑做山中老虎了?”
他的墨色走蛇蝠紋長衣無風自動,魏斷浪寸步不讓,一時有些劍拔弩張之感。
長孫諾阻止了這一切,她上前一步拽了拽魏斷浪的衣袖,螓首輕搖道:“魏爺爺,你先回去,我有些事問他。”
“小姐……”
“回去吧。”
魏斷浪離去了,說是不甘,可擔心與后怕更多些。
他的后背隱隱浸濕,不知怎的,他竟是覺得若是真的動起手來,他在那華服青年的手中,竟是會絲毫討不得好,甚至,他會身死當場也未可知?
怎么可能?魏斷浪明明察覺的出,對方也不過是小圓滿境而已。
魏斷浪離去,聽夏園外便只有夏清平與長孫諾,還有那響個不停的蟬鳴及樹葉撲簌聲。
兩人相對而視,長孫諾腳踩高跟,身高上倒是不輸夏青平多少,兩人也算是能相互平視。
可長孫諾就是能感受到那股俯視的味道。
“為何是我,你我素不相識。”長孫諾開門見山。
夏清平眼珠很黑,一眨不眨看著長孫諾那張有些面黃肌瘦的臉龐,道:“不是素不相識,咱們見過,約莫是二十年前的一場宴會。”
“二十年前?”長孫諾譏笑道,“二十年前我六歲你七歲,兩個屁大的孩子,你難道要告訴我是一見鐘情?”
“不可以?”夏清平輕笑出聲,“那我換個理由,你長孫諾千面狐聞名華夏,我夏家都是軍旅粗人,我想娶個聚寶盆來為我夏家生財,這個理由如何?”
雖然這個理由是外界對于這場聯姻的最多猜測,同樣長孫諾的這個聚財能力也被華夏眾多位高權重的老爺子所津津樂道,當初眾多欲要聯姻家族勢力也大多是原因在此,可長孫諾作為女人的第六感,就是覺得不是。
先前的理由不是,現在這理由也不是。
有些不討喜的仿真面具遮掩不住長孫諾那與常人不同的眸子,深邃的眼底清晰地傳遞出長孫諾的不相信,夏清平搖頭失笑,暗道是個有趣女人。
長孫諾已是準備掉頭離去了,她沒指望這個看不清真面目的夏家少爺能與她說真話。
“這兩個理由都不信,那再換一個如何?一來我夏家血脈強橫,代代皆是習武好手,聽聞長孫家后輩生來經脈閉塞,這還是華夏獨一份,我倒想試試,我跟你的后代,究竟能不能習武,你的血脈,能不能克制我的?”
“此乃其一,其二便是,聽說帝都二世祖圈內一直有個話題熱議,南方千面狐面具之下究竟是什么模樣,是驚為天人還是丑得不敢見人?這種賭運氣的事,倒是有些意思。”
“這兩件事,大概算是除了弄死薛言之之外,比較令我感興趣的兩件事了。”
長孫諾猛然回頭,看著笑呵呵一副有趣模樣的夏清平。
聽著像是玩笑話,聽著像是賭氣之下的胡謅八扯,相比較前面兩個理由,任性到沒邊,可長孫諾聽得出來,夏清平這次沒撒謊。
他是認真的。
多荒唐。
多,可悲。
長孫諾忍著心中的沖動,最后壓低著聲音問:“不管你理由是什么,我只問你是否認真?”
“認真?當然認真。”夏清平負著手,“可你若是在指這場婚禮,我只能說別太理想化。我不是荒淫無度之輩,可也沒有當苦行僧的打算,身處我的位置,你就會明白所謂女人不過是那么回事。至于關乎忠誠,這還要看你的層次在哪,若是你能讓我樂不思蜀視其他女人如糞土,那我們的婚姻自然是忠誠且唯一的。”
長孫諾氣得嬌軀不斷顫栗。
夏清平確實不是被酒色財氣掏空了身子的一般紈绔子弟,可他更可怕,在他的眼中,恐怕旁人都是低他一等的生物,連長孫諾也是同樣。
他甚至不愿在長孫諾面前有所遮掩,哪怕是說些好聽的話將婚禮毫無波瀾地辦完都懶得去做。
這樣的人卻能放下姿態,陪著長孫家的人逛園子?
這是哪門子道理。
這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長孫諾停止了顫抖,輕咬著牙齦,便搖頭便倒退道:“這婚,我不結了。”
“不結?”夏清平哈哈一笑,“現在不結可不行,甚至在你們未曾踏入這長夏苑之前,你搖頭都未必沒有轉機,可現在,你覺得你搖頭,你那些家里人,還有站在你那邊的?怕都是覺得你任性妄為吧?難不成靠那個不識趣的老頭?”
長孫諾面色蒼白如紙。
她明白夏清平為何先前是那番做派了。
可是晚了。
如今河隔開了兩岸。
一岸站著她自己。
一岸站著夏清平與自己的家人,他們是夏清平親自接過去的,就在剛剛,就在她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