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塵從昏迷中緩緩地睜開了眼。
他的雙眼是暗淡的死灰色,無神地盯視著頭頂皮革制的頂棚。
是的,他沒有死,但不如說,行尸走肉般生不如死。
項塵抬起了一只手,手臂的肌肉和骨骼不斷傳來陣陣劇痛,但他仍舊未停。
咚!
項塵一拳砸在了自己的心口,胸骨處原本就隱隱有些斷裂,被他一錘后,更是痛得他身子都顫抖了一下。
他雙手張開,死死地抓著胸口,力道之大,指甲已經深深嵌進了肉里,但他好像渾然未覺。
相比較肉體的痛苦,他的心更痛,痛徹心扉。
當初在9中的操場上受盡屈辱他沒哭。
楊不死在荒野中的“身死”他沒哭,因為當時二人交情尚淺。
蘇意交了新男友他沒哭,人間地獄般的內獄也沒嚇哭過他。
現(xiàn)在他哭了,躺在床上,嚎啕大哭,無助得像個孩子。
“蒼老、蒼老…不……不要…為什么……”
“為什么死的是你,該死的是我!是我!!是我一意孤行,是我粗心大意,是我!!!!”
炸彈火螢集體自爆的一幕,不斷的吞噬著他的心。
…………
當無邊的火焰席卷而來時,項塵的身體被先行到來的沖擊波瞬間掀起,強大的力道震得他五臟六腑都好像顛倒了位置,全身的骨骼也都出現(xiàn)了細密的裂痕。
項塵以為下一秒他就就會被焚燒成灰,可當火焰掠過時,他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還活著。
一層透明的隔層阻斷了他和火海,仿佛阻斷了虛空一般,當一切歸于平靜時,項塵發(fā)現(xiàn)除了一開始的沖擊外,火焰絲毫未曾傷害到他。
正當他不明所以地欣喜若狂時,他的身前出現(xiàn)了一道虛幻的身影。
項塵沒見過蒼典,一直以來二人都是言語交談,但看到這虛幻身影的時候,項塵立刻明悟,這應該就是蒼典的靈魂了。
老人穿著一身麻布衣服,有著一頭稀松的白發(fā),下巴上還有一小撮同樣花白的山羊胡。
蒼典正面對著項塵,笑容溫和。
“蒼老,是你救了我?你,原來你能出手的啊!”項塵大喜。
蒼典笑了,那笑容,洋洋自得,好不得意。
蒼典正要開口,他的身體突然劇烈地閃爍了起來,好一會后才穩(wěn)定下來,只是相比較最一開始,他明顯變得更加虛幻了,透過他的身體項塵能清晰地看到其身后還在燃燒的土壤。
“蒼老,怎么回事?是了,剛才的爆炸那么劇烈,你一定是消耗太大了,快,快回妖刀里休息去吧!”
“確實是消耗的有點大…”蒼典笑著搖頭,有些唏噓道,“我要走了。”
“走?走去哪?”
“人死了,當然是上天堂咯,應當…是可以上天堂的吧,哈哈,地獄也無所謂了。”
項塵懵了。
他牽強地笑了笑:“您可別逗我,一點也不好玩。”
蒼典搖頭,沒再說話,只是看著項塵。
項塵慌了,連忙伸手抓去,他的手從蒼典的身體中穿了過去,抓了個空。
“傻小子,人哪能抓得住靈魂?”
“不,不不不不,不!”項塵不停,依舊不停地虛抓著,甚至忍著痛爬起,整個人撲了過去。
依舊撲空。
“老夫這一生,前半生一心修武,親人遠去,怨我生性薄涼!老夫也沒收過徒弟,無他,嫌麻煩!我八極拳一脈,全靠老夫幾個師弟開枝散葉地傳承著。”蒼典沒搭理有些聲嘶力竭的項塵,自顧自地說道。
“后半生,因果報應,受困于這妖刀村正之中,一困就是五十余載!這是老天爺給老夫的懲罰,老夫受下了!”
“項塵,你可知道,老夫很痛苦,你能想象嗎,五十多年的暗無天日,呵呵,五十多年!當真生不如死。”
“閉嘴,你閉嘴,快回去,快點回去!!!”項塵把妖刀村正從腰上抽了出來,不停地去劃蒼典的身體,仿佛這樣便能將蒼典收回去一般。
“老夫一生沒白活,我從沒想過,這一生最快活之事,竟是最后見證了一個小家伙的成長,哈哈,足矣,足矣!”
“項塵,老夫一生無子無徒,我且問你,可愿意做我這將死之人的弟子?”
項塵猶自入了魔一般,揮舞著村正。
“可惜,哈哈,不過也罷,人之一生,終有遺憾,哪有那般圓滿之事?”蒼典的聲音有著難掩的遺憾,卻也有著一絲釋然。
“哈哈哈,老夫,八極拳一脈,蒼典!!留下一傳人,無愧各位祖師爺!”
“晃膀撞天倒,跺腳震九州!八極之威,威震四海八荒!列祖列宗,小子蒼典,來了!!”
啪。
猶如膨脹到極限的肥皂泡終會破碎,蒼典虛幻的身體在一聲脆響過后,徹底消失在這天地間。
項塵的瞳孔渙散了,他失了魂般地癱坐在地上,如喪考妣,手還機械般地揮舞著。
他嘴里不停地嘟囔著什么,但若湊近了聽的話,卻毫無邏輯,那只是他在無意識地在動著嘴。
…………
帳篷中。
項塵一只手仍舊抓在胸口,一手捂著眼睛,淚水順著手指縫不斷流出,劃過臉頰,很快便浸濕了他頭下枕著的獸皮枕頭。
“愿意,師父,我愿意啊!我怎么…會不愿呢。”
項塵哽咽著,他悔恨自己當時為何不在這個老人死前答應下來,悔恨自己偏偏要在人死之后才明白,這簡單的一句話對蒼典來說,會是臨死前怎樣的慰藉。
他更悔自己平時成日地修煉,修煉之余還去參加什么狗屁畢業(yè)晚會,而忽略了蒼典的感受。
是啊,那般黑暗之中,這個老人是怎樣的孤獨。自己的身邊有著那么多親人朋友,而蒼典只有自己,只有項塵!
項塵的心絞痛著。
“我為什么不多關心關心你,為什么不多陪你說說話,為什么不多給我些機會,為什么……”
呼啦!
皮革的門簾被掀開,一個嬌小的身軀小心翼翼地端著大碗走了過來,把大碗放在床頭,圓圓喘了口氣,擦了擦頭上其實并沒有的汗珠。
“呀,叔叔,你醒了啊!”圓圓看著捂著頭的項塵,驚喜道。
如果是往日,對此有著嚴重執(zhí)著的項塵絕對會擰著這小丫頭的臉蛋,兇神惡煞地告訴她叫哥哥,但此時的項塵對此置若未聞。
“哎呀呀,叔叔,你怎么哭了啊?”圓圓探著頭,湊近了看向項塵的臉,她用胖乎乎的小手在自己臉上比劃了兩下。
“叔叔羞羞,這么大了還哭鼻子,圓圓才五歲,已經不哭了呢!”
“圓圓…真棒。”
孩子無錯,項塵放下手,摸了摸她的頭,只是仍舊呆滯地看著頂棚。
“嘿嘿嘿。”圓圓嬌憨地笑了下,“叔叔,快吃東西吧,從阿爸當初把你從荒野中帶回來,你已經昏迷三天了呢,三天不吃飯,肚子會餓餓。”
說著,圓圓摸了摸自己圓滾滾的小肚子,又看了看桌上的羊腿,咽了下口水。
“叔叔不餓,圓圓吃吧。”項塵牽強地笑了下。
“真的嘛真的嘛,圓圓真的可以嘛?”圓圓的口水順著嘴角留下來了,但她忽然又底下了頭,小臉皺在一起,“可是不可以唉,阿爸說了這是給叔叔的…”
“叔叔讓你吃的,你阿爸不會怪你的。”
小丫頭的自制力本就不強,得到項塵的允諾,她再也忍不住了,歡呼一聲,也不顧燙不燙,抓起肉就往小嘴里塞了起來。
“唔,好香,好香呀,嗚嗚,叔叔,唔,你真的不吃嘛,圓圓可以分給你一點。”她狼吞虎咽著,小嘴里塞滿了肉,腮幫子鼓鼓的,煞是可愛。
看著圓圓,項塵的心仿佛也被撫慰了一些,他側著頭笑了笑,腦海又傳來了疲憊感,就在那般渾渾噩噩中,項塵再度睡去。
未來,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