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沒有說話，只是仰頭看了看屋頂的藻井，眨了眨眼睛。

是的，這個女子就是她，少年就是榮親王蕭明旭。當年她與榮親王情投意合，眼看著就要成親了，先帝卻用了極其卑鄙的手段，給她下了春藥，與她一夜歡好之后，更被父兄當場撞破，連反駁的余地都沒有。

事后，她曾幾次自殺，卻都沒有成功。每一次救回她的，都是她的父兄。她的父兄覺得先帝與寶親王實力相當，只要楊家支持先帝，先帝就能打敗寶親王登基。

作為交換條件，先帝許下的是皇后之位。他答應，只要楊家嫁女兒給他，他就會讓楊家女當皇后，甚至是太后。

楊家太想成為皇親國戚了，為了讓她嫁給先帝，她的父兄甚至下跪求她。那時候她年紀小，根本沒經歷過什么事，自然不知道怎么辦才好，最后，只能答應嫁給先帝。

“哀家什么都沒告訴他，他恨了哀家好多年，認定了哀家為了榮華富貴拋棄與他的情誼。然而聽到哀家流產差點沒命的消息，他還是想方設法溜進潛邸看哀家，給哀家帶了藥。其實哀家的病不要緊，只是哀家失去了孩子，不想活了而已。他來過，哀家一邊覺得，世上怎么有傻的男人，被拋棄了還念念不忘，一邊又覺得，哀家若是要生孩子，只想生這種男人的。”

“你可以的。”慕容瀲忽然說，“你還這么年輕，三十五歲算什么？你還可以生的。”

“可是，哀家被困在這個皇宮里，困在太后這個黃金牢籠里，除非死，否則，哀家不會有孩子了。”太后哀傷地說，“從前，哀家與婉昭儀，也就是長公主的生母要好。婉昭儀是先帝在民間認識的女子，一路追隨先帝入宮，真心實意地喜歡先帝，從懷孕到生產，她都是開心的。生徵兒的時候，婉昭儀難產，臨終將徵兒托付給哀家之后，哀家問她后不后悔。婉昭儀說，她為所愛的人生下了孩子，得到過愛人的愛，一點也不后悔。哀家聽著，很是羨慕，因為哀家絕對沒有這樣嗯福氣了。”

“不，你有的，太后，你還有的！”慕容瀲大膽地握住了太后的手，輕聲說：“我有還魂丹，只要你能找到人帶你出宮，就可以了。”

“哀家身邊沒有這樣的人，就算有，哀家也不敢相信他們。”太后苦笑一聲。“算了，不說這個吧。”

“您沒有，我有！”慕容瀲激動地說，“我可以找葉統領幫忙！”

“葉統領，就是羽林軍那個統領？”太后問道，“他可靠么？”

“不讓他知道所有事，他就是可靠的。”慕容瀲說，“葉統領是個好人。”

“可是，要怎么離開呢？”太后繼續猶豫著，“總不能忽然就沒了個太后吧？”

不管在哪個朝代，太后死了都是大事，要行國喪的。

“您這次就是個好機會啊。”慕容瀲眼珠子飛快地轉動著，“腐肉流出來的時候，您可以讓其他太醫看看，太醫一定會說您下紅不止，到時候您再服下毒藥，吃下還魂丹，再服下解藥就行了。只是有一點，尸體要怎么辦呢？”

按理說，太后是要停靈七七四十九天才下葬的，太后總不能在棺材里躺四十九天吧？

“這個不用你擔心，哀家有辦法。”太后輕輕地嘆了口氣，“如今，就看他的心思了。”

他？慕容瀲知道，這個他指的是榮親王，可是榮親王怎么能到太后宮里來呢？

正想著，忽然一個小太監低頭走了進來，行禮道：“慕容小主，宮女那邊熬藥出了點問題，請您過去看看。”

“熬藥出了問題？”慕容瀲馬上站起來，對太后行禮道：“太后，嬪妾去看看。”

說完就匆匆走了出去。

房門在身后關上，慕容瀲在輕輕地笑。用這么拙劣的借口將她支走，榮親王，你到底是怎么混進來的啊？

房間里，小太監猛地沖到床前，握著太后的手問道：“你怎么樣？現在還難受嗎？聽說你病了，可算嚇死我了！”

抬起臉來，赫然是榮親王的一張俊臉。

太后低頭看著他，輕聲問道：“你怎么來了？”

“你病了，我怎么不能來？就算是死，我也要見到你，看你平安我才能下地獄去。”榮親王看著她的氣色松了口氣。“看樣子，你沒什么大事。”

“不。”太后搖頭，看著他的眼睛說：“我快死了。”

“什么？！”榮親王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好一會兒才勉強地笑了一下，“你、你又胡說，你就是故意氣我，我知道，你恨我這么多年在外面游山玩水，沒能回來看你。這是我不好，我以后都住在京城，只要有機會，我就來看你，我每個月都來看你，一個月來三次，行不行？”

他越說自己越害怕，干脆將太后的手放在自己臉頰上，閉上眼用恐懼的語氣說：“你別嚇我，關于這種事，我很膽小的。”

“我真的快死了。”太后重復道，“只是有點想死后復生，做一個全新的，自由自在的自己。”

榮親王因為關心而心緒大亂，不明白她說的什么意思：“什么死而復生？我不許你死！絕對不許！”

“可是……”太后為難地說，“我死了才能跟你出宮遠走天涯啊，如果不死，那就只能在宮里當一輩子太后了。不過，這也挺好的，每天有人伺候，怪舒服的。”

榮親王的表情先是一呆，隨即露出了大大的笑臉，開心地問道：“你……你的意思是，你愿意離開皇宮，跟我去過逍遙自在的日子？”

“逍遙自在的日子我是愿意的，畢竟過了這么久的榮華富貴，去粗茶淡飯也好。只是……”太后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跟你過？”

“對啊對啊！”榮親王連連點頭，“跟我過吧，我會對你很好的，我會好好伺候你的！相信我！”

“嗯……”太后思考了好一會兒，才笑著說：“嗯，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