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帆酒店是秦市新開的一家西餐廳，于莊和謝婷婷來的時候，餐廳里客人還不是很多，只有兩對情侶散座在餐廳的角落上，小聲地說著屬于他們自己的悄悄話。餐廳裝修的很精致，一種懷舊的風格，紅色木墻板上的歐式雕花，壁燈暖光下的復古油畫，低調奢華的布藝家私，在薩克斯悠揚低沉的旋律中，體現著設計者的品味。

“張總說不一定能來。”于莊對謝婷婷說到。

“哦，他說不來了？”謝婷婷顯得有些失望。

“他忙，天天都會有應酬，呵呵，不像我。”

“嗯，是的，他忙的。”謝婷婷說：“哪他知道，他不來的話，就只是我們兩個嗎?”

“哪他當然知道啊！”于莊不解的看著謝婷婷。

“嗯，那好吧，不來就不來吧。”謝婷婷的臉色微微一變，口氣中除了失望，還有了點負氣。

“也許是真的有事，”于莊看出了謝婷婷的不快，急忙岔開了話題，“這餐廳裝修的真好，給客人一種復古懷舊的感覺，看來老板一定是個文藝范。”

“嗯，差不多。”謝婷婷應了一聲，低著頭看起了菜單。

“難怪你說到這來，在這用餐，很符合你的氣質，經典和優雅”。于莊想用贊美讓氣氛緩和過來。

謝婷婷微微笑了笑，算是默認了于莊的贊美。

其實，在謝婷婷面前，于莊一直有一種深深地壓抑感，從身體到心理都是這樣，于莊越是想表現的輕松自在一點，反而越是表現地緊張不安。或許，愛一個人，會在自己愛的人面前感到緊張；或許自卑的人，會在強者面前緊張。但于莊對謝婷婷的這份緊張，好像和這都沒有關系。這種緊張更像是一份心虛，對謝婷婷的一份心虛，對自己的一份心虛，因為于莊并不能確定，自己對謝婷婷是一種什么樣的情感。每次見謝婷婷，于莊都會讓自己滿懷著希望，但每次離開后，于莊又會陷入深深的懊惱。盡管于莊知道，謝婷婷是自己最可能愛上的人，但這幾年的情感經歷，讓于莊一直對自己有一個疑惑，曾在心里無數次地問過自己這個問題：“于莊，你還有愛嗎？你還有愛上別人的心嗎？”。

“一份五分熟牛排，一份炸洋蔥圈，一杯玉米汁。”謝婷婷一邊對服務生說，一邊把菜單遞給了于莊，“你點啥呢？”

“一樣吧。”于莊回過了神。

點完了餐，謝婷婷直起了身體向后坐了坐，靠倒在了沙發的椅背上，微微抬著頭，輕聲地對于莊說到：“今天，怎么這么客氣？”

“沒事，就想和你聊聊天。”

“呵呵，聊天？最近忙什么呢？”謝婷婷的心情像是好了一些。

“嗯，還是忙自己的那份小生意，給秦市的一些公司提供機電設備，平時，在家看看電視，看看書，你知道的我喜歡看書。”

“呵呵，哪挺好。”謝婷婷欠了欠身，稍微坐直了些。“最近在看什么書呢？”

“《飄》，剛剛看完”

“嗯，前幾年，我也讀過的，很不錯的一本小說，除了美國人崇尚的奮斗精神，思嘉和白瑞德愛恨交織的愛情也被描寫得很精彩。或許是因為謝婷婷對這個話題感興趣，所以說話的時候，她的眼里放著光。

“人的情感真是復雜，有時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像思嘉那樣。”

“嗯，書寫的好，就是因為書中的文字和我們的思想產生了共鳴，你敢說，你確定自己要的是什么嗎？”謝婷婷打趣的問道。

“呵呵，”于莊笑了笑，感覺自己的心思被對面的女人看穿了。

“不過，就算知道了自己要的是什么，又有什么用呢？可能還會帶來更多的更苦惱。”謝婷婷說。

“嗯，是吧。”

酒店大廳放著電影《加勒比海盜》的主題曲------我心飛翔，音樂旋律低沉婉轉，歌手嗓音充滿了質感。

“我很喜歡聽這首歌”，于莊轉了個話題。

“嗯，是不錯，有一種歷盡滄桑的美感。”

“我們算不算高山流水遇知音？”于莊笑著說到，“呵呵，我聽也是這種感覺，每次我聽到這個曲子，我腦海里就會浮現出一片無邊無際的大海，一艘老式的帆船，一個桀驁不馴的老男人靠在船頭欄桿上，迎著海風，極目遠眺的意象。”

“呵呵，你還真的很文藝，”謝婷婷饒有興趣的看著于莊說道：“說說你的理想吧？”

“理想？我不知道還有沒有，也許還有，我不確定。”

“哦”，謝婷婷應了一聲，微微有點失望。

“先生，女士，你們點的餐到齊了，”帥氣的服務生利落地把餐品、飲料和刀叉擺放在餐桌上。潔白的餐巾，銀色的刀叉，質地考究餐盤和精致的高腳杯，讓散發著甜甜香氣的牛排，更像一件大師的藝術品。

“嗯，看著還不錯。”謝婷婷說，“來吧，我們的文藝青年。”

“嗯，是不錯哦。”

謝婷婷一邊切著盤子里的牛排，一邊漫不經心的說到：“于莊，你怎么會這么說呢？”

“其實，我并不喜歡做生意，內心很抵觸那些個虛情假意的應酬，爾虞我詐的算計，但目前這一切就是我的生活，理想是什么，我真的已經快忘記了。”

“呵呵，于莊，沒錢，在這個社會可是寸步難行的哦。”謝婷婷切了快牛排放進了嘴里，看著于莊。

“所以啊，我也很困惑啊，無論是事業，還是情感，都很困惑。”

“呵呵，人人都有這樣的問題。”謝婷婷的表情若有所思。

“所以啊，你問我理想是什么，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

“嗯，哪就不說這個了，你請我出來聊天，想聊什么呢？”謝婷婷喝了口飲料，向后挪了下位置，依在了沙發的靠背上。

“其實，其實我想謝謝你。”

“謝謝我？謝我什么？”

“你至少又讓我有了念想，我以為我不會再喜歡上誰了，這幾年呢，我一直是這樣認為的，我知道這是我的問題，但又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更不知道怎么辦，直到遇到你，怎么說呢，其實，這種感覺，我也不是完全說的很清楚。”于莊說。

“是嗎？”謝婷婷笑了笑。雖然，她聽過很多男人對她說過類似的話，但重復的聽，對她來說，依然還是很享受。不過，謝婷婷是見過世面的人，聽過太多這樣的這些話之后，不自覺地就會去判斷，從這些個男人口中說出話會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很顯然，對面的男人說的是真心的話。

“你這是向我表白嗎？”謝婷婷問道。

“嗯，我說了的，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只是說我對你的感受。”

“呵呵，難道你想對我說，你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嗎？”謝婷婷笑了起來。“你真能逗！”

其實謝婷婷看得出來，于莊是有些喜歡自己的。不過，自己卻從來都沒有打算過和于莊有更深的交往，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找個什么樣的人。她需要的不是一些不靠譜的小情調，一些不痛不癢的小溫暖。她需要的是自己生命中的太陽，一個能照亮她整個世界的人。雖然，到現在為止，這個人一直還沒有真正意義地出現過，但謝婷婷相信，這個人一定會在前方某個地方等著她的到來。當然，在這一切還沒有發生之前，謝婷婷是不介意有更多的男人喜歡自己的，因為越是這樣，她才會越堅定自己的這個想法。

“呵呵，你和她很像。”于莊說到。

“誰？”

“我的初戀，大學時的女朋友。”

“哦，呵呵。”謝婷婷的表情有了點不悅。

“模樣、氣質和性格都有些像，她也喜歡文學。”

“嗯，我可不想像任何人，你喜歡你的初戀，怎么沒繼續追呢？”謝婷婷靠在沙發上，瞇著眼看著于莊。

“她突然就消失了，沒有任何理由地就離開了我。”于莊的聲音很低，像在自言自語。

“哦，今天就想和我聊這些嗎？都不知道應該不應該相信你。”

“不信？你愿意的話，可以問張帆，他們都知道的，涂曉光，棉子和柳琴都知道。大學時，我們天天在一起。”

“哦，是吧。”于莊突然提到了張帆，讓謝婷婷提起了興趣，“知道你們是同學，關系不一般。”

“突然就走了，沒有理由。”于莊重復了一句。

“哎，正常，大學里談戀愛，最后能成的沒有多少的，都過去多少年了，還這么傷心，呵呵，真是個大情圣哦”謝婷婷笑了起來。

“也不能這么說，就是一切發生地........太突然了”。

“嗯，張帆和他愛人也是大學時再一起的嗎？”謝婷婷更關心的是張帆，便轉移了話題。

“哦，你是說柳琴，她比我們大一屆，要說這張帆，真是很厲害，一般吧，大學里都是師哥追師妹的，他卻能把師姐給追到手。”

“哦，她長的很漂亮嗎？”

“哪倒也不是，不過，張帆認為漂亮就行啊。”

“那是。”謝婷婷笑了笑。

“當時柳琴有男朋友，畢業的時候，柳琴家拖了關系，給柳琴辦了留校，她當時的男朋友決定回老家發展了，所以沒能在一起。我們那時大四，張帆是學生會的主席，看柳琴單著，就開始了瘋狂的追求，畢業前，終于讓張帆追到了手。”

“哦，關系？柳琴家有什么關系？”

“好像有個叔叔在省教育廳，挺有實權的，最后還把張帆也留了校。不過，張帆覺得在校園里太閑，工作了沒兩年，就出來自己開公司了，現在發展的多好。”

“嗯，呵呵”謝婷婷說，“原來他有個有背景老婆。”

“嗯，張帆現在開公司，柳琴家里也幫了他不少的。”

“嗯，是吧。”謝婷婷喝了口飲料，沒有再接于莊的話，因為她突然不想再繼續談這個話題了。

謝婷婷沉默了一會，突然輕輕的笑了一聲，抬起頭對于莊說到：“于莊，你要多賺錢，才會有人喜歡你啊，女人找老公，肯定是希望找個有經濟實力的啊，我看你，好像就活在你自己的世界里一樣哦。”

“是的，要多賺錢”，于莊呡了一下嘴。

“錢，錢不是個好東西嗎？錢可以帶來舒適的生活，帶來世人的尊重，你想想，當你實現財務自由，可以實現多少人生的夢想啊！我算不上是個拜金女，但我從小家里的情況就不太好，經歷了這么多年，我深深地知道錢對我的重要性，你是個男人，更應該知道這個道理啊！”

“嗯，知道的。”于莊看著謝婷婷，想要表達些什么，想想又沒有說出口。

“男人，好好打拼自己的事業，當你事業有成的時候，一定會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你的，我倆，肯定是不合適，我已經心里有別人了，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費了時間。”

“哦，是這樣啊。”聽了謝婷婷的這些話，于莊并沒有感覺到被拒絕后的痛苦，反而覺得自己很輕松，這種輕松的感覺讓于莊確信了自己對謝婷婷的情感不是愛情。眼前的謝婷婷更像是自己內心一個幻想，一個自己內心努力塑造出來的影子。

“呵呵，其實你人不錯，我們今后會是不錯的朋友。”謝婷婷眼睛里閃現出了一絲愧疚。

“朋友，呵呵，”于莊感覺到這一切很好笑。

“嗯，不愿意嗎？”

“當然愿意了，我們會是好朋友的。”

“嗯，哪好吧。”謝婷婷喘了口氣，像是放下了件很重的心事。

“嗯，婷婷，我打個比方說啊，我要是像張帆那樣有錢的話，你會喜歡我這種款式的嗎？”于莊喝了口飲料，強忍著笑，裝著很認真的樣子。

“別這么說，也不完全是錢，再說你永遠也不會是張帆，永遠也不會是的”，說這句話的時候，謝婷婷突然低下了頭，“人和人都不一樣的，甚至每個人都不一定是大家看到的那樣，或者說每個人在外面的表現和他本人也不是一樣，誰知道呢？人性誰也說不清楚，誰也摸不透，譬如..........，就說我吧，也不是你看到的那樣，我也不知道怎么說，這些事現在其實也不算什么，這社會誰又能完全主宰自己的命運呢？我.............”突然，謝婷婷開始輕輕地抽泣，“我也不知道將來會面對什么，未來會怎么樣，我不知道，現在也不去想那么多了。”

“婷婷，你怎么了？”看見謝婷婷突然情緒失控，于莊有點不知所措，不明白怎么突然會變成這樣，“我........我說錯什么了嗎？”

“哦，沒什么，我自己的事，幫我扯幾張紙巾。”謝婷婷緩了緩情緒。

于莊從桌上的紙巾盒里快速地抽出幾張紙巾，小心翼翼地遞給了謝婷婷，“你別哭啊，別人還以為我要把你怎么樣呢？”于莊試探著逗著謝婷婷。

“你可不敢，你永遠也不敢的。”謝婷婷用紙巾拭著臉上的淚。

“嗯，好吧，要是我說了什么話讓你不開心了，你就打我幾下吧，你別哭就行。”

“噗嗤，”謝婷婷笑了起來，“哎，人要是都像你這么簡單就好了。”

“以前在學校的時候，人和人的關系都是簡單的，上了社會，人和人之間的關系就復雜多了。”

“上了社會，你就要有錢，有了錢，才能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得到別人的尊重，照顧好自己的家人，甚至改變自己的命運。”謝婷婷恢復了平靜，抬起頭看著于莊一字一句說到。

“哦，看來你又恢復了理智。”于莊笑呵呵地說道。

“不知道，其實，我今天也挺感謝你的。”

“感謝什么？”于莊看著謝婷婷。

“感謝你能聽我說這些話，這段時間以來，我心里就想壓了一座火山一樣，憋得很難受，你知道的，我的家人都不在秦市，這些話，我不知道向誰說去，誰又會愛聽呢？”

“哦，你別著急，有什么事需要我幫忙的，你盡管說，不要憋在心里，剛剛還說來著，我們是朋友。”說這些話的時候，于莊的心情是平靜的，從內心向外散發出來的善良，透過眼光溫柔的撒在了謝婷婷的身上。

“嗯，是的，我們是朋友。”謝婷婷又低聲的哭了起來。

“你別這樣啊，今天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我不知道是怎么了，我到這個城市打拼了幾年，遇到過多少困難和艱辛，我都扛過來了，在沒有遇到我的真名天子之前，我一直小心翼翼守護著我的情感，沒向人打開過，但我現在怎么了，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可恥，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可憐，但有時我還會覺得自己幸福，我現在就像一個落了水的人，遠遠地看見了岸，好像希望就在眼前，卻沒有能力游上岸去一樣。”

“到底出了什么事啊？”

“像我這樣的女人，很多人會說我清高，拜金，但我有什么錯？難道我想找一個自己心儀的，經濟條件好的，能夠幫助我家庭的男人，有什么錯嗎？為什么這么難？”謝婷婷小聲的哭泣慢慢變成了低聲的怒吼：“這是個什么社會？有的人有幾十套房子，天天過著帝王般的生活，有的人連一個安身之所都沒有？而且也許一輩子都不會有。你讓我這么辦？我的爸爸媽媽費了多大的力氣才供我讀完了書，現在老了身體不好，妹妹看病也需要錢，可家里早就一貧如洗。我自己一個人，在這個城市打拼，目前，沒有什么能力回報他們，我有什么錯，上天這樣懲罰我？如果我沒有讀什么書，倒也好了，安安心心地去打一份工，當個服務員或流水線的工人，甚至去給人洗腳，無知無覺的過日子，也挺好的。但現在不是，我已經看見了這個世上這么多的好東西，我為什么不去爭取？我只是不甘心就這么放棄！”

“哦，婷婷，別這樣啊，你說的不錯，但這個怎么會有頭呢？這世上總會有比你更優秀，能有錢的人啊，你這個心態，會讓你永遠活在焦慮之中的。”

“你不懂，”謝婷婷平靜了一下情緒，微微對于莊笑了笑，“算了，不聊這些了，本來今天應該高興才對的。”

“嗯，是的啊，什么都會過去的，世上唯有土地和明天同在！呵呵，這句話送給你！”

人的情感也許就是這樣，如果一個小時前，于莊對謝婷婷是一種喜歡和愛情中間的灰色地帶，和謝婷婷的見面讓他期盼和興奮，而現在，唯一的感覺就是平靜和輕松。于莊知道了，謝婷婷就是邱蕾一個幻想，一個影子。如果邱蕾是一支純色的百合，則謝婷婷更像是秋天層林盡染的山坡上，一支色澤斑斕海棠。相像，卻又如此的不同。

“其實，我挺欣賞你的心地善良。”

“是吧”于莊應了一聲，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不過，你也別太善良，人心隔肚皮的，總之，你跟誰都要長著點心眼，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嗯，也許吧。”

大約10點鐘左右，于莊把謝婷婷送回家后，自己也回了家，躺在軟綿綿的沙發上，于莊感覺心里像是放下了一塊沉沉的石頭，但隨之而來地是心底的一陣空虛。

“這世上只有土地和明天同在！”，于莊自嘲地笑了笑。

突然，于莊感覺有一種沉甸甸的壓力從腿上開始，一寸一寸地向全身蔓延開來，像一張無形網，慢慢地罩住了自己，于莊感到一陣恐慌，掙扎著想扭動一下自己的身體，但好像除了腦子可以自由地想象之外，四肢卻已被完全地按在了沙發之上，無法動彈。這壓力越來越沉，竟想要掐住于莊的脖子，于莊大口地呼吸著，眼睛瞪著通圓，像是一位即將溺水而亡的人，極力露出水面，掙扎著去呼吸最后的一口空氣。

“難道我要死了嗎？”于莊腦子里突然閃現了這樣的一個念頭。“不，不，我不能這樣，不能這樣。”

不知這樣過了多久，這壓力才像抽絲一樣，一點點地退去了，最后消失地無影無蹤。

于莊靜靜地躺在沙發上，身體感覺到很輕松，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才發現自己此刻已是大汗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