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聲音在兩個小時之前,她聽過。
是霍帝斯。
夏時光沒有回頭,狼狽地擦干眼淚,一方手帕從她背后遞過來。
她伸手接過,啞聲說:“謝謝。”
輕輕擦拭著紅腫的眼睛,手帕上有一股類似青木香的味道,在她鼻間沉浮。
突然之間,她的眼淚又要涌出來了。
這樣的氣息,好熟悉。
這個男人有著和邵光一樣的味道,同樣的青木香,卻不同的人。
咬住下唇,夏時光捏緊了手帕,默默地轉(zhuǎn)過臉,看著站在她背后的男人。
模糊不清的五官隱沒在逆光之中,無法呈現(xiàn),她看不清他的樣子,只能看到線條優(yōu)美的輪廓。
一陣風(fēng)掠過樹梢,傾覆在他們兩人頭頂?shù)某G鄻浜鋈槐伙L(fēng)吹起,柔軟的枝條偏斜,在簌簌的聲音里,男人的臉?biāo)坪跤幸坏赖募粲啊?
夏時光茫然地看著,陽光落在她長長的睫毛上,微微一閃,就像淚光一樣。
她忍不住叫他:“霍先生……”
“嗯?”霍帝斯應(yīng)了一聲兒,低頭看她。
然而,她卻沒了聲音。
一道突如其來的鈴聲兒打斷了女人茫茫然的心神。
夏時光立刻從包里摸出手機(jī),手指劃下接聽的按鍵,“喂?”
“樊音,你在哪兒?”手機(jī)里傳來焦急的聲音,“權(quán)警官去了漁村,說你的診所被人砸爛了,你現(xiàn)在人在哪兒?”
她這才想起,今天那位姓權(quán)的警官要來漁村見她。
“師兄,對不起,我忘記了,我現(xiàn)在在京大。”
“你回京城了?”男人十分吃驚,默了幾秒后,說,“你在那等我,我過來。”
夏時光立馬拒絕:“不用了,師兄,我現(xiàn)在要回漁村了。你能不能打個電話給權(quán)警官,讓他以后別再來了。”
男人愕然,“難道你連你媽的事兒都不管了?我實(shí)話和你說了吧,權(quán)警官這次來找你,是想告訴你,他找到了新的證據(jù),你媽的死不簡單。”
她低聲說:“就算有證據(jù)又能怎樣?兇手依舊逍遙法外,兩年前我受的教訓(xùn),吃的苦頭還不夠嗎?除了你和權(quán)警官,沒人相信我,沒人愿意幫我,就連我的親生父親也視我為辱沒家門的惡毒女兒。”
她淺淺吸了一口氣兒,聲音又低又沉:“師兄,我根本沒有這個能力和她們斗,我很累……”
“夏樊音!”
憤怒的低吼聲兒傳過來,男人氣炸了。
“難道你就這么放棄了?你對得起邵光嗎!他為了調(diào)查你媽的事兒,最后被人……”
“不要說了!”夏時光高聲打斷他的話,手指因?yàn)榍榫w激動而微微顫抖,她低低哀求著,“師兄,求你不要再說了……”
男人忍不住嘆氣:“算了,等你想通了,我再打電話給你。”
放下手機(jī),夏時光憋了一肚子的痛苦,此時終于騰的一下全數(shù)爆發(fā)了。
她只想一個人哭,只想一個人舔傷口。
顫抖著手,她抱著筆記本,情緒激動之下就要走,手卻被人緊緊抓住了。
她轉(zhuǎn)頭看向抓著自己手腕的男人,他目光淡然,柔聲問她:“你沒事吧?”
“霍先生,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此時的夏時光表情有些尖銳。
霍帝斯緊緊握著她的手腕,“跟我走。”
夏時光詫異,被男人拉著不緩不慢地走出小花園。
她微微低頭,看到兩人緊握的雙手,忍不住瑟縮著要抽手,可男人的手勁兒越發(fā)用力,不給她絲毫逃脫的機(jī)會。
霍帝斯?fàn)恐咴诔G鄻渲拢柟庹茫瑯淠镜妮喞谘矍帮@露出來。
夏時光看著男人的后腦勺,相似的場景,相似的身形,隨著他的腳步一下又一下地敲在她的心上。
漸漸的,她有了一種他就是季邵光的錯覺,拉著她慢慢地走出人生的迷霧。
女人怔愣著,像一只受傷后不自覺依偎在母親懷中的幼獸一樣,緊緊反握住了他的手,跟著他走往不知名的方向。
直到她被塞進(jìn)車?yán)铮臅r光才驚醒。
“你要帶我去哪里?”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霍帝斯吩咐司機(jī)開車去老地方。
大概地方有點(diǎn)兒遠(yuǎn),車子開了快半個小時才到目的地。
下車的時候,夏時光看到眼前一望無際的農(nóng)場時,愣住了。
“你怎么知道這個地方?”
霍帝斯挑眉看她,“你來過?”
是啊,她來過。
三年前的夏天,她和邵光來過這里。
原本邵光想買下這片兒農(nóng)場,作為兩人的定居地,可最后還是晚來一步,他們被賣主告知,就在前兩天,有人買走了。
夏時光喃喃地問:“農(nóng)場是你的?”
“嗯,三年前買下的。”霍帝斯看向農(nóng)場里已經(jīng)枯萎的草地,露出了一絲笑意,“我一個朋友很喜歡,本來打算送給她的……”
“原來是被你買走了啊……”
女人的聲音很輕,輕到他只能側(cè)耳過來仔細(xì)聽,“你說什么?”
夏時光搖搖頭:“沒什么。”
“進(jìn)去吧。”霍帝斯領(lǐng)著她進(jìn)了農(nóng)場。
里面有十幾個工人在打理農(nóng)場,見到老板居然領(lǐng)著一個十分漂亮的女人過來,個個都好奇。
農(nóng)場的管主上來,笑瞇瞇地說:“霍先生,您和霍太太在這里吃午飯嗎?”
夏時光尷尬,正要解釋,不料,男人卻很自然地點(diǎn)頭:“嗯,在這里吃。”
她忍不住蹙眉,稍稍地挪開了一點(diǎn)兒。
霍帝斯的感覺很敏銳,側(cè)臉看她,“抱歉,這里的人都很熱情,只要是女人都會以為是我的太太,就算我解釋了,也只會認(rèn)為你是我的女人。”
夏時光默然。
……
今天的天氣很不錯,她跟著霍帝斯穿過草地,來到了農(nóng)場的后面兒。
她抬頭仰望足有十幾米高的高塔,納悶:“我記得以前沒有這座高塔。”
霍帝斯解釋:“這是我讓人建的,這是觀星臺。”
“你喜歡觀星?”夏時光怔然出聲兒。
他彎起唇角,微微淺笑。
“這是我小時候的夢想,甚至還異想天開能發(fā)現(xiàn)一顆星星,以我的名字命名。后來建這座觀星臺的時候,我還幻想著和我愛的女人每天晚上看星星看月亮,可笑吧?”
她看向霍帝斯,覺得自己的心猛然間劇烈地跳動起來。
眼前男人模糊的面容似乎漸漸清晰起來,幻化成了季邵光的樣子,他帶著一身露水,跑到她面前。
“小音,我們在這里建一座觀星臺吧,以后我們每天晚上可以一起看星星看月亮。”
“我沒告訴你過你吧?我小時候的夢想就是當(dāng)一個觀星家,最好能發(fā)現(xiàn)一顆星星,以我的名字命名,是不是很可笑?”
……
耳邊掠過男人熟悉的笑聲,夏時光出了神兒。
真可怕……為什么這個男人和邵光有這么多相似的愛好?
她不自覺地頭皮發(fā)麻,下意識捏緊了手指。
她正想著,霍帝斯已經(jīng)拉過她的手腕,繞過長長的入口,一步一步走上臺階。
夏時光再次落在兩人的交握的手上。
男人的手指修長白皙,骨節(jié)勻稱地隱藏在薄薄的皮膚下,秀美如煙雨中起伏的遠(yuǎn)山輪廓。
她盯著他的手指看了好一會兒,在心里想,連手指都這么漂亮的男人,真的有些可怕。
走到最高處的時候,她立刻抽出了手,假裝看向放在窗口的天文望遠(yuǎn)鏡。
霍帝斯調(diào)好望遠(yuǎn)鏡,朝她笑了下,“要過來看嗎?”
夏時光違心地?fù)u頭:“我對這個沒興趣。”
他也不勉強(qiáng),微微彎腰,瞄向望遠(yuǎn)鏡的鏡口,將鏡頭對準(zhǔn)了天空的某處。
男人的背影清雋挺拔,散發(fā)著某種不可言說的力量,趨勢夏時光長久地凝視著他。
世界仿佛寧靜。
她默不作聲,呼吸平靜的同時,眼眶有些發(fā)澀。
她用極低極低,如同囈語一般的聲音問:“白天有星星嗎?”
“有。”霍帝斯依舊背對著她,“離我們幾千幾萬光年的,遙不可及的星辰。”
陽光落在男人的側(cè)臉上,一點(diǎn)點(diǎn)散碎的光暈在他的肌膚上搖曳著,明亮又恍惚,就像星星一樣,擾亂了她的眼睛。
夏時光似乎看清了他的模樣兒,卻又在下一秒模糊起來。
她閉上眼,聽到兩個人細(xì)微的呼吸聲兒。
一模一樣的問題,她曾經(jīng)也問過季邵光。
他回答,也說:“離我們幾千幾萬光年,就有遙不可及的星星。”
逼仄的空間里,她感覺所有的氣氛都恍惚沉重起來。
這個男人一遍又一遍地讓她想起季邵光,一次又一次地?zé)o意識挑亂她的心湖。
觸景傷情,夏時光真的待不下去了。
“對不起,我下去了。”她落荒而逃,急匆匆地下了臺階,奔向出口。
霍帝斯納悶,跟著下了觀星臺,追上她的腳步,拉住了她的手。
“怎么了?”
夏時光覺得胸口有一種暗暗的酸澀涌上來,幾乎堵住了鼻子。
“霍先生,我要回漁村。”
霍帝斯看了看腕表上的時間,“吃了午飯?jiān)倩厝グ桑家呀?jīng)十一點(diǎn)了。”
“霍先生,能不能離我遠(yuǎn)點(diǎn)兒?”
女人的語氣很微弱,表情卻很冷。
他愕了愕,清冷的眸子,微帶驚詫。
霍帝斯壓根兒就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這個女人。
“夏醫(yī)生,如果我哪里讓你覺得不舒服,你可以提出來,我不想未來的一個月,我們相處不融洽。”
淺淺吐出一口氣兒,夏時光將那種和悲傷有關(guān)的情緒慢慢壓下去,盯著男人,她的面色深邃得讓人琢磨不透。
“霍先生,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們只是醫(yī)患關(guān)系,融不融洽并不會影響我們之間的相處。飯我就不吃了,如果你很忙,我可以自己回去。”
霍帝斯眸色幽暗,臉上看不出情緒。
良久,他無奈地說:“算了,我送你回去。”
……
兩人回到漁村,已經(jīng)是下午一點(diǎn)多。
夏時光餓得胃疼,有那么一刻,覺得自己剛才真的太矯情了。
吃頓飯?jiān)趺戳耍?
胃作出毛病來了吧?受苦的還不是她自個兒?
她想隨便吃點(diǎn)東西,又想到診所被砸爛后,能吃的都沒有了。
再加上,昨晚上她被帶到游輪,什么都沒帶,身上半毛錢都沒有。
抱著筆記本,夏時光尷尬地坐在車?yán)铮q豫著要不要下車。
霍帝斯忍不住低聲輕笑:“夏醫(yī)生,有時候,女人對男人最好適當(dāng)?shù)姆洠駝t吃苦頭的是自己。”
她更加尷尬了,可又不想向他服軟,就這么一聲不吭地僵坐著,無聲表示抗議。
“你和我一個朋友還真像,一樣的嘴硬不服軟。”
霍帝斯無可奈何地微笑,讓司機(jī)直接往游輪的方向開,算是給了她一個能下的臺階。
“夏醫(yī)生,我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管家已經(jīng)做好飯菜在等了,我們可以邊吃邊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