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靈仍然在奔跑，卻失去了對距離的感知，隨即聽覺似乎也出了問題，野地的風聲、夜行獸的嘶鳴通通消失，有拍岸的水聲不知從何處傳來，聲聲入耳，越來越近。

面前的虛空中出現一點幽幽微光，色澤迅速變得濃郁，殷紅如血，從中抽出絲絲縷縷，向四面八方次第展開。

血族伯爵這時才發現，自己的身體早就無法動彈，連思維似乎都快凝固了。

忽然，蓋靈出現千百幻象，每個里面都有一個自己，和一朵盛放之姿的牡丹花，仿佛被封在鏡中世界。

這時，極輕“噗”的一聲傳來，好像那朵花終于綻開到最頂峰，鏡中世界突然出現片片裂痕，隨后轟然破碎，蓋靈也隨之碎成無數片，悄然消散。

那位擁有不低實力的伯爵，就這樣從空中墜落，摔在地上，他全身沒有增添哪怕一道傷口，驚駭凝固在臉上，雙眼卻已失去全部生機，變成了一具尸體。

而在對面的空中，金色光翼徐徐立起、收攏，宛若一雙手臂環抱著肖辰，徐徐降落，直到把他平穩地放倒在地面上，才消散成無數光點。

這一剎那，世界都是寂靜的。

一個巨大的水泡包圍著張靈兒從空中緩落，她一接觸到地面就提著裙子狂奔向肖辰。

張靈兒撲到雙眼緊閉的少年身上，冰涼的臉頰緊貼住他的胸膛，聽到了熾熱肌膚下，心臟仍然在有力搏動。

她吐出一口氣，好像有點脫力地收緊手指，把肖辰胸口的衣服抓出一團皺褶。

張靈兒抬起頭，按在肖辰身上的小手卻舍不得挪開，那樣蓬勃的生命氣息從掌心透入，連那個黑白的靜默世界都似乎會在下一刻活過來。

忽然，張靈兒臉色一變，轉頭去看肖辰右手緊握著的短槍，原本包金的槍管呈現半透明狀，但槍把上的合金火神仍吐著濃郁的生命氣息，似乎這一次的綻放意猶未盡，還在從持槍人身上不斷汲取著力量。

立刻握上肖辰的手，用力把如意形的擊錘向后扳動，張靈兒單薄的身體如被大力推動，劇烈震動了一下，差點從肖辰身上掉下去。

華麗的短槍回到張靈兒手中，恢復成了原來的模樣，而肖辰的睫毛抖動一下，似乎很快就要醒來。

兩位老人站在不遠處，滿臉震驚地看著肖辰。

就連高瘦老者那火爆沖動的脾氣都消失了，喃喃道：“他竟然開槍了，竟然開槍了！”

兩人眼力何等厲害，已把那些毫厘之變都盡收眼底，他們當然看得出來，肖辰并不能完全掌控合金火神，如果張靈兒不去拿掉那把槍，肖辰或許就會在昏迷中被徹底抽干。

可這完全掩蓋不掉這個年輕人居然驅動了合金火神的駭人事實！

九大神槍之所以被稱為名槍中的名槍，威力降低打不出附加效果這么簡單，而是根本無法使用。

矮胖老者的表情比起高瘦老者還有點不同，他仔細打量著肖辰，好像在回想什么。

這時，張靈兒突然轉過頭，深深地看了矮胖老者一眼。這一刻張靈兒的神情極為陌生，盡顯威嚴。

矮胖老者微微一驚，垂下了目光。

張靈兒把肖辰抱進自己懷里，拿出一個只有拇指大小的玻璃瓶，把里面藍色霧狀物全部倒進肖辰嘴中，隨即對著旁邊的兩位老人打出手勢。

矮胖老者和高瘦老者互相看了一眼，升空而起。

高瘦老者實在憋不住話了，等距離拉開得差不多后，終于道：“不把那小子帶回去？又有人能使用合金火神了，這可是天大的事，雖然那小子好像不能自控，但可以研究一下嘛！”

矮胖老者的目光一直注視著地面，淡淡道：“看小姐怎么說。”

高瘦老者道：“這種大事，理所當然該告知家主啊！”

肖辰睜開眼睛，坐了起來，正對上張靈兒滿含憂慮的雙眸，他有片刻茫然，隨即想起失去意識前的事情，好像開了槍，然后呢？

旋即，肖辰愕然看到，血族伯爵俯伏在五十多米外，已經完全沒有生命跡象，他下意識地看向右手邊，發現那把短槍已經被張靈兒收回腰間。

微涼的氣息撲進懷里，肖辰有點驚訝地接住了張靈兒的身體，那雙柔弱的手臂上傳來仿佛用盡了她全力的擁抱。

“忘了它！”

“這，這是？”肖辰實在是莫名其所以然。

“忘了它，忘了剛才的一切，以后也絕不要和任何人提起剛才發生的事！”張靈兒看著肖辰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

張靈兒的雙瞳幽深不見底，肖辰卻在那一刻看到的不再是脆弱，而是震驚、焦慮、迷亂和恐懼，最后還有一絲不知因何而起的堅決。

肖辰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張靈兒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忽然用她微涼的小臉貼上了肖辰的面頰，“不，不對，要記得我。”說完，張靈兒放開肖辰，站起來，極為認真地重復了一遍：“忘掉剛才的事，但是，一定要記住我。”

她轉過身，狂奔起來，頭也不回，小小的身影很快就只剩下一個黑點。

肖辰看著她的背影一路遠去，直至消失，然后嘆了口氣，他雖然還是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但有一點再明顯不過，那把槍和那個張靈兒肯定很有問題。

肖辰又在原地坐了片刻，虛脫的感覺終于散去，他動了動手腳，站起來，一個小小的玻璃瓶從身上滾落。

瓶子是空的，透明的內壁上有一道淺藍痕跡。

肖辰彎腰撿起，感覺眼前這個東西十分眼熟，他拿到鼻端嗅了嗅，聞到能量夾雜著草本的氣息。

是療傷的上等藥。

這時，肖辰忽然從凌亂的思維里抓到一個頭緒，合金戰刀還在她手里，不知張靈兒是有意還是無意，并沒有把合金戰刀還給他。

肖辰當時把合金戰刀塞給她，其實是想，如果事情壞到不能再壞的地步，他所作的一切努力都失敗的話，她可以用這把刀結束自己的生命。

合金戰刀吸食血氣的特性，能夠防止血族伯爵在她生命徹底消逝前把她初擁成傀儡。

張靈兒為什么沒有把它還回來？

肖辰下意識地走到蓋靈身邊，把尸體翻過來。

血族伯爵臉上凝固著極度驚駭的表情，就象還活在最后一刻，可是他的身上沒有新傷，無論肌體還是臟器依然生機濃郁，甚至可以說他的軀體還活著。

可是肖辰卻發現，蓋靈的意識已經完全消亡，就算這個軀殼還能被某種秘法支配活動，也不過是具完全沒有自我意識的行尸走肉。

然而，什么樣的力量才能夠在絲毫無損體表的情況下，徹底抹去一位血族伯爵的意識？

當肖辰被一堆糾結線團般的疑問纏繞著的時候，張靈兒正面對著王老和高瘦老者。

她神色極為鄭重，道：“兩位叔叔，今天的事請兩位守口如瓶，即使我的父親那邊也不能透露口風！”

張靈兒的語氣雖然仍溫和客氣，但明顯是在下禁口令，以她如今在張家的地位，兩位老者名義上承擔著保護和指導的職責，實際上已算是她的班底。

矮胖老者仍然若有所思。

高瘦老者卻出自張家本族，性情直率，當下道：“小姐，這是大事，又有人能夠使用合金火神，如此要緊的事情，怎能不讓家主知道？”

張靈兒把蒼白的唇色咬出了一點淡朱，淡淡道：“他那并非是使用。”

高瘦老者知道張靈兒的意思，他們也都看到，肖辰那時應該是被動地被合金火神抽取了力量，但他認為，相較于名槍在其他人手中一點動靜都沒有來說，這并非根本性障礙。

于是他爭辯道：“就算那個小子無法自控，但深入研究后，未必不能找到解決途徑，他的血脈或者身體，必然有特殊之處，如果能把他納入我閥麾下，張氏豈不是更加繁盛？”

張靈兒緩緩道：“風叔，此事無論如何也不可以。”

高瘦老者一臉不解，直性子的人多半執拗，一旦認定了某事就很難轉得過來。

矮胖老者突然插了進來：“老風，你好好想想，若是又多了一個人能夠使用合金火神，對小姐可不是什么好事，對我張家也未必是好事。”

“況且那人沒到高手就凝結出了如此驚人的天賦形態，就算只是被合金火神激發的，也意味著他的傳承和秘法不凡，如果出身于其他古武世家。”

高瘦老者悚然一驚，心說不錯，關系到合金火神這樣的名槍，誰說這個年輕人就一定會歸附張家，首先國家就有出手的可能。

再者，如果他本人還是哪個古武世家的子弟，這其中的好處就更輪不到張家了。

他幾乎立刻就道：“那不如……”不過剛到嘴邊又把后面想要斬草除根的話吞了回去。

一個只是六層的年輕人居然會被一名血族高手長途追殺，顯然身份并不簡單，而且那小子居然還沒死，說不定附近就有同伴。

這種殺人滅口的事情，一怕死者顯貴，二怕事不機密，都很容易事后被翻查出來。

如此想來，為了一個還有很大缺陷的天賦，無論招攬還是滅口，都存在無法控制的風險，索性絕口不提，把此事輕輕蓋過去，反而是最平穩的選擇。

高瘦老者不由點了點頭，仍有少許不甘，卻已經開始默認這種處理方法。

張靈兒眼中閃過一絲不明意味的神色，緩緩道：“風叔也是知道我承恩公一脈艱辛的，我和哥哥雖然愚鈍，但自覺還能承繼父業，將來無論誰得家主之位必不會薄待二老。”

高瘦老者看著女孩與往日完全不同的沉靜，忽然間老懷大慰，古武家族子弟從來不怕野心，怕的只是沒有野心，那樣的話追隨者也都沒有什么前途。

于是，高瘦老者覺得自己已經徹底明白了，當下拍著胸脯道：“請小姐放心，這件事我就爛到肚子里去了。”

張靈兒嫣然一笑。

而此時肖辰正站在血族伯爵的尸體身邊，回想失去意識前的記憶，他清晰記得扣動扳機落下后驀然出現的無底深淵，仿佛要把整個世界都吸進去。

肖辰皺了皺眉，顯然他意識到那把槍肯定有問題。

難道，真是合金火神？簡直太令人難以置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