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應該說是爭吵。
爭吵是兩個人你來我往，現在是一個人單方面，對另一個人各種斥責。
診室里。
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坐在桌前，年紀大約三十出頭的樣子，林昊一眼就認出來了——他叫謝中坤，中醫部住院醫師，在醫生里職稱較低。
中醫跟西醫不同。
西醫分成很多科室，西醫的醫生在學習過程中，主要也只學某一個分類。
中醫則是系統醫學，這導致中醫學習的時間，比西醫相對長得多。
三十多歲的年紀，在西醫方面或許能夠，取得一定程度的成績，但在中醫系統學習中，顯然還是有所不足的，所以謝中坤醫術一般。
當然，他并不是庸醫。
只是知識面還不夠，能力還有不足的地方。
并非每一個中醫都像林昊，年紀輕輕就成為醫道圣手——全世界也只有一個林昊，不是嗎？
此刻謝中坤滿臉通紅，只因站在他面前的老頭，正怒不可遏的斥責。
“你到底懂不懂治病？你懂什么叫醫術嗎？！”
“我患的是慢性腸炎，你看看你開的都是什么？”
“難道不知道這兩味藥相沖？”
“庸醫害人！”
“這一味換成防風，效果會好得多，哪個笨蛋教你的？！
老頭七十多歲的樣子，從診室外只能看到背影，不過從火氣沖天的話里，能想象是個難纏的人。
顯然，老頭不是普通的患者，他本身對中醫也很了解，甚至可以說是精通。
只不過……
“老先生，既然你也是學醫的，我承認我經驗不太足，可是……”
謝中坤一開始還不反駁，畢竟人家說的是事實，可是聽到后面這兩句，他滿臉不忿站起來：“你怎么能說我是庸醫？沒錯！我醫術是比不上那些名宿，但醫院每天那么多病人，全部都由最好的醫生看？哪來那么多名醫？另外！我還年輕所以醫術有限，那是我學藝不精的原因，不表示我的老師是笨蛋——請你學會尊重！”
“尊重？你一個庸醫跟我談尊重？教出你這樣的學生，你老師不是笨蛋是什么？！”老頭極其狂妄。
忍不了！
看到同事被人欺負，林昊哪能袖手旁觀？
他徑直走進診室，冷聲說道：“連基本的尊重都不懂，還妄談什么醫術？我看你不是來治病的，而是以治病為借口，彰顯自己有多了不起吧？既然你懂得醫術，自己給自己開藥就行了，來醫院干什么？”
嘎！
正對謝中坤指責的老頭，聽到背后的聲音立刻轉身，臉上寫滿惱羞成怒之色。
為什么惱羞成怒？
因此……
林昊揭穿了他的真實目的！
“你誰啊？這里有你說話的份么？！”老頭怒火中燒。
“林醫生！”謝中坤眼前一亮。
“我也是這里的醫生。”
林昊朝謝中坤點點頭，示意他不用緊張，轉而冷兮兮看向老頭：“另外，既然我是這里的醫生，你覺得我沒說話的份？沒有資格的是你吧？”
“我沒資格？小子！你說話給我注意點，沒實力別胡吹大氣！”老頭明顯是在警告。
“我有沒有實力，你沒資格質疑，醫術好不好反而在其次，如果連尊重都不懂……枉為人，還談什么醫術？”林昊的詞鋒向來犀利。
“你……”
老頭臉色劇變，顫抖著手指向林昊，厲喝道：“你罵誰不是人？！”
咚！
咚！
咚！
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幾個白大褂走進診室，為首的赫然是孟顯平——中醫部主任。
看到正在爭吵的雙方，孟顯平目光鎖定老頭，明顯流露出驚訝神色，趕忙滿臉笑容走過來：“董老，是您啊？這……這怎么回事？”
“你是……”老頭一愣。
“我是孟顯平，我老師是薛東山啊。”
“老薛的徒弟？”
老頭隨即一臉傲然，擺出俯視的態度，哼哼道：“我想起來了，你是這里的主任吧？你看看，你們醫院這些年輕醫生，一個個都什么素質？醫術不精，我說了他們幾句，竟然還敢頂撞，簡直是……行了，看在老薛的面子上，我也不多說什么，給他們一個記過處分，這事就算了。”
嘎！
林昊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好吧。
從孟顯平的態度可以看出，老頭在中醫界應該頗有名氣，跟薛東山處于一個層次，可是……
這是什么口氣？
明明是他不尊重別人好吧？
你可以指出謝中坤的不足，但你不能說人家是庸醫，更不能連人家師父也罵了——罵他師父是笨蛋。
他不尊重別人在先，反過來說別人沒素質，更離譜的是他竟然要求，對林昊和謝中坤進行處分。
那語氣就好像，即便處分了他們倆，也已經算給面子了。
孟顯平呢？
他傻了。
他是薛東山一手教出來的，師父不僅教了他精湛的醫術，也教了他做人的道理。
董大川是中醫宿老，他當然要給予足夠尊重，但他又何嘗看不出來，對方的品行很有問題？
不說之前的是非對錯，單單是剛才說的這番話，已經說明他人品不行。
孟顯平好歹也是，省第一人民醫院中醫部主任，董大川擺出高高在上的態度，頤指氣使讓他處分謝中坤和林昊——憑什么？他當他是誰啊？
何況……
孟顯平能處分謝中坤，但如果要處分林昊……他沒那個膽量，更沒那個能力。
“董老，我覺得……這是個誤會，就算了吧？”孟顯平陪著笑臉。
“算了？”
董大川老臉色變，冷聲道：“這么說，你是要包庇了？”
林昊同樣很崩潰。
一來，不管人品怎么樣，從孟顯平的態度能看出，董大川名氣不小——那么，他指責謝中坤醫術差，這一點勉強有資格。
二來，董大川好像跟薛東山認識，如果直接鬧出太大沖突，不就薄了薛老的面子？
在得知這層關系之后，林昊不方便再沖突。
怎么辦？
林昊暗道：老頭罵謝中坤是庸醫，又說自己沒素質，還斥責孟顯平包庇，他就沒什么污點？
要是能爆出污點，看他還怎么囂張。
突然！
就在林昊心里這么想時，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
正對孟顯平頤指氣使的董大川，充滿怒火的眼神憑空變得僵硬。
下一刻，在所有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中，他說出了一段匪夷所思的話。
“我不甘心啊……以前在中醫界那么有名氣，卻被衛生廳吊銷行醫資格，我就是不甘心啊！”
“我沒事往醫院跑，就是要讓那些人看看，誰才是真正的高手！”
嘎！
這轉變是不是太突然了？
剛才他明明很生氣，說孟顯平包庇下屬，怎么突然就說起自己的事，而且還把丑事抖出來？
可以說，就憑他現在說的話，足以說明他心胸狹隘：你被吊銷行醫資格，那是衛生廳干的事，卻跑到別的醫院找茬，顯示自己有多了不起？
通過打擊別人彰顯自己，這種人品實在差到極點！
大家愣住了。
愣住的原因不同。
其他人愣住，是因為董大川怎么會，當眾說出這種丑事。
林昊呢？
他也愣住了。
他剛才就在想，董大川要是有什么污點，要是能把這些污點曝光，能當眾丟臉就好了——看他還怎么囂張！
結果……
這是夢想成真嗎？
不！
但凡腦子正常的人，都不會主動自爆污點，除非……
林昊驚愕的神情，被無以復加的驚喜取代，隨即笑吟吟問道：“董老的行醫資格證，為什么會被吊銷？”
“我……我……”
董大川之前態度很差，沒想到現在林昊發問，他卻有問必答：“我不就是騙女病人，說要按摩才能治好病嗎？不就是摸了幾下嗎？我年紀這么多大了，早就沒那方面能力了，摸幾下又不會掉塊肉？那個賤女人，竟然捅到衛生廳——賤人！幸好我還有些門路，衛生廳沒公開原因……”
所有人都驚呆了。
孟顯平是最驚訝的：他認識董大川這個人，也知道被吊銷行醫資格證，但是外界并不知道，被吊銷資格證的原因，萬萬沒有想到……
竟是因為非禮女病人！
可是……
這種丑事他怎么會當眾說出來？
要知道，雖然被吊銷了的資格證，但是原因外界并不清楚，他在業界依然地位很高，可如果這個原因爆出來，一世英名就全毀了。
“董大川！你個臭不要臉的！”
就在這時，聲音從診室外面傳來，只見薛東山怒氣沖沖進來，指著董大川破口大罵：“得虧我當你是朋友，你竟然……行了！你快給我滾出去，再不滾我就報警——從今往后，別說你跟我薛東山認識，我也丟不起這種人，你簡直……跟你這種敗類當朋友，我還真是瞎了眼啊！”
薛東山氣得渾身發抖。
他的朋友不多。
畢竟年紀太大了，以前圈子里的老朋友，一個接一個都過世了，董大川是他為數不多的朋友，但他打破腦袋都沒想到，對方竟然做出這種丑事。
借治病為由非禮女病人，觸犯了醫生的最后底線。
所謂醫者父母心。
他呢？
在醫者的皮囊下，竟然藏著一顆色心，簡直無恥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