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曾志平閉上了眼睛。

他不想掙扎了，他覺得他的驕傲，他的尊嚴，他的優越感，都在今天被踩碎了，高額債務的陰影籠罩著他，他已經被壓得透不過氣來了。

那么活著似乎已經沒有什么意義了。曾志平抱著一種安然待死的心態，努力地避開外界所有的聲音和目光。

沈氏這會兒才從外面進來，撲著跪倒在地上：“爹，你一定要救救志平啊，要是志平沒了，我們三房就散了啊，余王他們都還小啊，沒有了爹，我們孤兒寡母可怎么辦啊！”

曾悅欣覺得這事兒有蹊蹺，這個王陳明是王陳剛的大哥，昨兒她剛去鎮上賣絲和王陳剛剛了一場，今兒王陳明就找上門兒來要錢。

該不會，三房又在做戲吧？這次還聯合王家人一起了，真是越來越能作妖了。

曾家和又是心疼曾志平，又覺得無可奈何：“你們怎么回事兒，怎么欠了那么多的高利貸？家里哪有那么多錢？就是把房子地都賣了都不夠！你們……你們自作孽不可活！”

沈氏哭得雙目通紅，撲在曾志平身上：“志平啊，你為什么要欠下那么多錢啊……你現在這樣，咱這個家還怎么維持下去啊……”

曾家和心里憤怒到極點，也焦急到極點，想幫曾志平，卻又無能為力。

王陳明拿出了一把明晃晃泛著寒光的匕首，在空中炫技似的甩了兩圈。

曾家人都被嚇得后退了一步。

王陳明惡狠狠地道：“既然你們還不上錢，那我就先要他一根手指頭。”

在這個朝代，借高利貸是合法的，還不上了，是由衙門來處理，若是讓衙門處理，衙門會讓曾志平簽低價賣身契，一直賣身到把這些錢還上。

三十五兩銀子，按低價勞動力算的話，曾志平得賣給王家二十多年，那時候他都五十歲了。

古代的人均壽命短，好些人五十多歲就掛了，與其去找衙門，讓曾志平賣身給王家，還不如讓他斷根手指頭呢。

曾家和忙伸手，做出一個阻止的手勢：“先別，有話好商量，別隨便動刀子，你們若是動了刀子，我兒子不健全了，我們可能就不打算還錢了，你們不動刀子，我們還有希望努力籌集一下。”

在古代，身體有殘疾的人不能參加科舉，曾家和的意思是，如果王陳明要了曾志平一根手指頭，他沒有希望考科舉了，那曾家和就失去籌錢的動力了。

王陳明點了點頭：“割手指頭不讓，那劃幾刀總行了吧？”他說著就在曾志平的手背上劃了一刀。

曾志平比尋常莊稼漢稀薄的手背裂開口子，鮮血汩汩而下。

曾悅欣把臉別向了另一邊，不忍心去看。

如果這是做戲的話，那曾志平也是舍得下“血本”了。

曾家和忙上前去，蹲下來捏住曾志平的傷口，好讓裂開的皮肉合攏，讓曾志平少流點血。

曾悅欣不禁暗自感嘆，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啊，不管曾家和怎么罵曾志平，曾志平做了多少混賬事，曾家和還是盡力去維護他。

盡管曾家和已經是個老人，已經沒有了多少能力來保護他。

王陳明看曾悅欣似是動了惻隱之心，適時開口道：“你們家沒有銀子，不是有蠶嗎？那個不是值不少錢嗎？你們把蠶種和養蠶的方法給我們，就算抵債了，到時候一筆勾銷，你們不用還錢，我們也把欠條還給你們。”

曾悅欣皺眉，果然是沖著超級蠶來的。

就算成是曾志平真的欠了高利貸，曾悅欣也拿不出所謂的蠶種和培養方法來。

何況，曾悅欣現在還懷疑事情的真實性。

曾家和看著趴在地上，閉著眼睛，連哀求的欲望都失去了的曾志平，一陣心酸。

王陳明見曾悅欣不為所動，捋起曾志平的袖子，在他胳膊上又劃下一刀。

曾悅欣看得渾身汗毛直豎。

曾家和無奈又哀痛地看向曾悅欣：“小妹……你把蠶給他們吧……錢沒有了，咱還能再賺……咱總不能眼看著你三叔被人在身上開口子啊……”

他說著眼睛慢慢地變紅了，一向凌厲的他，顯示出了軟弱的一面。

曾悅欣決定先用緩兵之計，一切都等弄清事實真相再說，如果曾志平真的是中了王家的圈套，才欠了高利貸，那曾悅欣也需要時間來想應對的方法。

“我家的蠶養在別處，需要過些日子才能拿到，你們且等一等，我們過些日子就給你們送過去。”曾悅欣道。

王陳明拽著曾志平的領子，拖死狗一樣把他從地上提了起來：“行，那就給你們三天的時間，三天之后，你們要是不把蠶種和養蠶方法送到鎮上，我就在他身上開幾百道口子給你們看看。”

說完，那十幾個大漢拽著曾志平，把他給拖走了。

沈氏趕忙跟上去：“別拖他了，他的腿還沒好……”

曾家和追到門口，遠遠地望著，心里難受得厲害，嘴上罵道：“這個不省心的東西，就老老實實教書不比啥強？窮折騰啥，找那么多事兒，現在連高利貸都欠上了，是要把我給氣死啊！”

曾悅欣回到屋里，思來想去，覺得應該先去鎮上打聽打聽情況。

她想知道這到底是咋回事，曾志平為啥不明不白就借了這么多錢，就算是為了考取功名，他也不該這么失去理智，就算真的考上秀才，收那么多錢還得好一陣子呢，高利貸可是不等人，一天一天地滾雪球，他肯定知道自己還不起。

第二天早上，曾悅欣和曾志遠一起偷偷來到了鎮上，喬裝打扮后跟蹤尚且是自由之身的沈氏。

這其中的秘密，沈氏應該知道一些。

他們看沈氏完全沒有丈夫遭難的憔悴樣子，反而哼著小曲，扭著腰肢，該買菜買菜，該逛街逛街，似乎心情還挺不錯的。

這就稀奇了。

曾悅欣和曾志遠一路尾隨沈氏，直到她走進一家客棧里。

她來這兒干什么？

兩個人又跟著她上樓，在她隔壁開了一間屋子。

這屋子的隔音不怎么好，曾悅欣和曾志遠把耳朵貼在墻上的話，能聽見隔壁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