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壯的鼓樂聲在巍峨森嚴的皇宮里回蕩著。
一身明黃色龍袍的小十二在沈青黎的牽引下來到勤政殿前的石階上。
“好了,大皇姐只能送你到這里了。”她抻著腰,目光溫柔的對著小十二說著。勤政殿前漢白玉砌成的石階總共有兩百多個臺階。
每個登基上位的皇帝都得在滿朝文武百官的注視下獨自攀登上這些臺階。
這是規矩,也是一種儀式。
寓意著新登基的皇帝會帶領整個西梁步步高升,步步榮耀。
小十二頓住腳下的步子,又仰頭望她。今日的她穿著一身大紅錦緞的宮袍,紅色的宮袍上繡著一枝中通外直不蔓不枝的青蓮。頭上斜插著一根鏤空白玉簪子,襯的她一頭墨發愈加柔滑似錦緞。整個人也有種清雅別致的韻味。
小十二不管別人怎么看,反正在他心里,他的大皇姐就是西梁的第一美人。
他有些不舍的松開她的手,咬緊唇瓣邁步走向漢白玉砌成的石階。他身后立時就有幾個小太監跟上他。
沈青黎佇留了片刻后,便折身來到陸淮起身側和他一起向新帝行禮。
趁著小十二還沒有登上勤政殿,陸淮起寬袖下的一只手偷偷伸來,緊緊的攥住了沈青黎的手。
“累嗎?再熬一小會兒,馬上就能休息了。”為了新帝的登基儀式,沈青黎今天起了個大早,陸淮起心疼她的操勞,寬袖下的手緊緊握住她的小手。
沈青黎仰頭偷偷向他搖了搖頭,笑了笑,“沒大緊的。”
“之前答應過你的,等忙完這陣子,我們就暫時離開梁京城出去轉一轉。”陽光下,她卷翹的眉睫像是兩把小扇子似的“唰唰”的扇動著,陸淮起有種沖動,恨不得上前就在她的眼眸上落下兩個淺吻。“我已經讓人準備好了,等下新帝的登基儀式結束了,我們就可以離開梁京城,在外面呆個十天半個月了。”
之前他離開梁京城到各地的軍營巡視時,也派人到底搜查能人異士,希望能幫到阿黎。最近終于有好消息傳來了。
說是梁京城不遠處的望月郡據說有個脾氣古怪的老者。老者可能有辦法幫到他的阿黎。
從云霧山回來后,沈青黎便一直處于忙碌的狀態。現在終于可以和陸淮起一起離開梁京城了,她就像是被囚禁的小鳥重新得到了自由般,一顆心馬上就歡欣鼓舞起來。
以后的日子,她根本不敢去想。她現在能把握的也只有當下了。
沈青黎眉眼彎彎的笑了笑,清瑩的眼瞳里盛滿了陸淮起的剪影。陸淮起對上她的眼眸,心里泛起一抹的慌張。
如果哪天她不在了……
這個想法一起,他就不敢再往下想了。
趁著新帝那里還在邁步登上臺階,他又伸手眷念的輕摸了摸她的額頭。他不是一個相信因果輪回之說的人,也對鬼神之事嗤之以鼻,然現在他對神靈卻生出了一絲敬畏之心。
若是真有神靈,他希望老天能聽到他的祈禱,哪怕是用他二十年或者是三十年的壽命換她一兩年的壽命,他都愿意。
他們夫妻能再有個一兩年相纏的日子就好了。到時她要是走了,他替他的母妃皇弟還有外祖父一家人報了仇,他愿意舍棄所有的榮華富貴去九泉之下與她團聚。
這是他能給她的全部了。
他們夫妻兩人間的互動落在很多人的眼里。慕云瑤在他們的對面,看到這兩人的互動,她嘴角不屑的輕撇了撇,壓低聲音對跪在她身側不遠處的阿珂嘀咕著,“光天化日的兩夫妻就又蹭又摸的,一點都不害臊。”
阿珂兩條罥煙眉輕輕一抬,深看了一眼對面的陸淮起夫妻兩,眼底泛著涼薄的光芒。
老天真是瞎眼了。
沈青黎這樣的女人憑什么得到這么多男人的寵愛。
“阿珂,我真是太為你不值了。你說你一出生你那個最受皇帝寵愛的母妃就被沈青黎的母妃給害死了。你也被迫離開了皇宮。這么多年了,你隱姓埋名回到了宮中,卻什么都沒有得到。她就不同了……”
慕云瑤壓低聲音,說話的語氣也酸溜溜的。雖然她并不是西梁國真正的二公主殿下,不過因為沈青黎,她也在國師那里吃了不少的苦。
看到這夫妻兩在她面前秀恩愛,她心里哪里受得了。
“你們兩人的身份明明都是公主。慕青黎的母妃殺了你母妃,現在也只是被關在大牢里而已。慕青黎身邊還有陸淮起、國師這樣有權有勢的人對她好,連登基繼位的新帝也和她這個皇姐親絡。阿珂,你和她啊,她什么都有,而你……我真是為你不值得啊……”
慕云瑤依舊不停的煽風點火。
輕垂的眼睫遮住阿珂眼瞳里泛起的猩紅,心中的恨意一浪高過一浪似的向她席卷而來。
沈青黎……
她心里不停的呢喃著這個名字,眼瞳里迸出的眼刀幾欲要將沈青黎碎尸萬段。
“恭迎皇上登基!”這兩人正竊竊私語中,又驀的響起太監的通稟聲。兩人不由得抬眸又向小十二看去,這才發現小十二已經站在勤政殿的門外居高向下的俯瞰著他們了。
陽光下,他一身明黃色的龍袍反射出金燦燦的光芒,刺得人有些不敢直視他。
“眾位愛卿平身吧。”小十二出聲道。這是他身為皇帝發出的一個命令,大概是心里還有些緊張的緣故,以至于他說話的聲音還微微有些發顫。
滿場的人在聽到他的命令后紛紛從場上站起身。身為吏部尚書的柳元宗看了看高臺之上那抹明黃色的身影后,心里不甘的攥緊了袍袖。
小十二本來是他們手上的籌碼,如果能順利扶持他登基上位,他們兄妹兩就等于掌控了整個西梁。
但現在卻成了陸淮起壓制他們這些人的棋子。
多年的經營一夕間全部作廢,他心里怎能沒有怨恨。
嫌棄的目光向陸淮起他們夫妻覷去,他從鼻子間發出一個輕哼聲后便將目光移開。
眼不見心不煩。他就暫時把他自己當成瞎子,不去看陸淮起他們夫妻兩,心里可能就會好受些。
高臺之上有羽林衛搬來象征著無上權力的龍椅。主持儀式的太監連忙向臺下的禮部尚書看去。禮部尚書會意,又慌得對場上的樂師揮了揮手,樂師們再次奏起了雄壯的鼓樂。
在一片鼓樂聲中,小十二一撩袍,坐上了龍椅。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高臺之下又是一片恭敬的朝拜聲。
“眾位卿家免禮!”小十二揚聲說著,這次的說話聲已經不似先前那般緊張拘謹了。
這一回等場上眾人起身后,他又握拳拳頭放在唇間掩飾的清咳了咳,之后才又高聲的對底下的臣子們說著,“朕歲輕人小,蒙得先皇厚愛,才榮登大位。然朕也知國之社稷非兒戲也,故朕思慮再三,決定冊封東廠大都督陸愛卿為九千歲,輔佐朕處理國家大事也!”
稚嫩的說話聲落下后,又被傳旨的太監重述了一遍。
滿場頓時一片寂然。
陸淮起是東廠大都督時已經囂張跋扈,把他自己凌駕于滿朝文武百官之上了。現在竟然還要封他為九千歲。
九千歲,顧名思義就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掌權者。
作為西廠都督的劉直一聽到這個消息簡直被慪得要直接吐血。他和陸淮起斗了這么多年,雖然早就被他氣得滿肚子的怨氣了。但好歹在名義上他和陸淮起一個是東廠都督一個是西廠都督,他們的官職也是一樣的。
每次見面也不需要行禮作揖。不過他要是真的被冊封為九千歲了,那等于成了除了皇上之外整個西梁最尊貴的人了。
一眨眼間陸淮起就跑到他頭上作威作福起了,以后見到他,他都還要當孫子似的恭恭敬敬給他行禮。
這讓他怎么可能咽下這口氣。
精利的眼珠子滴溜溜的一轉,他的目光在場上的文武百官身上轉了轉,見場上很多人都對這項冊封露出了不滿的表情,卻沒有人主動上前駁斥。
他忍了忍,實在是忍得有些受不住便回頭看向身后。他身后黑壓壓的一群人,但他還是在人群之中見到了裴琰。
裴琰似是覺察到了他投去的目光,抬眸,向他搖了搖頭,似是在告訴他越是這個時候越是不能輕舉妄動。
劉直收到了他的目光,用力的咬咬唇瓣,深吸了口氣,這才壓下要站出來駁斥新帝這個決定的沖動。但即便這樣,他還是在心里把陸淮起的祖宗十八代都給一一問候了一遍。
身為翰林院編修的裴琰站在一群和他差不多品級的官員身邊,對他們這些小官來說,新帝年幼,登基后注定要成為別人的傀儡的。這個能掌控住新帝的人即便不是陸淮起也可能是柳元宗。大神打架,他們小官能避就盡量避開了。
況且他早已經下定決心準備離開劉直了。劉直這個時候能省心不鬧事就最好了。
小十二兩只手輕搭在龍椅扶柄的兩側,他以為自己這個“決定”說出來時,會遭到底下文官們的反對。出乎意料的,場上竟然沒有人站出來反對陸淮起。
小十二的目光又瞅向身側的小太監,小太監啟唇,高聲道,“陸都督,領旨謝恩吧。”
陸淮起不得不暫時松開沈青黎的手,邁著穩健的步子往前走了幾步,狐貍眼里映著日光,唇邊的弧度完美而雅致,“微臣叩謝皇上的厚愛。”
“陸愛卿,你是朕最為看重的臣子。朕以后還需要你多出力。”小十二輕咬著唇瓣,他到現在還沒有想明白,以前那些喜歡跟陸淮起作對的官員今天怎么都啞巴了。
但既然這些官員都保持沉默了,他胳膊擰不過大腿,愛怎么樣就怎么樣吧。
陸淮起抱拳起身,身形頎長俊立的他在小陽光的渡暈之中,昂堂激越,一身的風華舉世無雙。
這樣的陸淮起全身發著光的陸淮起自然是又把柳元宗還有幾個首輔看得滿肚子都是火。如果可以,他們各個都恨不得沖上前直接將陸淮起給活撕了。
偏偏,他們這些人現在被他壓制得死死的。
這個陸淮起,邪惡狡詐得很,抓住他們的軟肋各個擊破。比如針對柳元宗,他今天直接讓人將柳貴妃住的寢宮圍了起來,對外謊稱柳貴妃身體抱恙不能來參加新帝的登基儀式。
這舉動其實就是在告訴柳元宗,他今天要是敢輕舉妄動,柳貴妃的性命就堪憂了。
又比如,針對四個首輔中家中有未出閣女子的,提出要幫這些姑娘牽線搭橋。牽得還是先帝的皇子們。先帝的皇子們,除了現在登基繼位的新帝外,其他的皇子都是扶不上墻的爛泥了。
哪個倒霉嫁給這些皇子,或許運氣好的能到封地上混個王妃當當,但有陸淮起在,他能真讓她們嫁得稱心如意?
明顯不可能的!
總之,整個朝堂局勢盡在陸淮起的掌控之中,在陸淮起沒有犯下滔天大罪的情況下,他們想要斗倒他,幾乎是不可能的了。
斗不倒,索性就由著他吧。總有一天,他們會找到斗倒陸淮起的方法的。
沈青黎看著被金色光暈鍍染的陸淮起,眉眼如畫,清恬俏麗。
她知道陸淮起的野心。
茍且偷生,為的就是能有一天殺回北齊,為他死去的母妃和族人報仇雪恨。
他現在做得很好,幾乎要掌控了整個西梁。身為他的妻子,他相信他終有一天可以實現他的夙愿。或許這一天她是見不到了,沒過沒關系。
陸淮起已經給了他所能給她的一切了。人生在世,能有這么個男人愛她如寶,她也算是不枉來人世間一趟了。
……
皇宮外的不遠處有一家茶室。茶室的二樓,冷鋒抱劍站在高云湛身側,高云湛半倚在紅膝的椅背上,一身的黑袍,兀自斟飲著清茶。
主仆兩人的目光皆是不由自主地的透過雅間的軒窗望向紅墻綠瓦的深宮大院。
他們在等……
等一件轟動的事情發生。
時間過得極慢,他們期待中的那件事情一直都沒有發生。
冷鋒有些沉不住氣,他眼眸微微一動,目光又悄然的落在他身側的高云湛身上。高云湛一只手緊捧著青瓷茶杯,茶杯里的清茶早已經被他喝盡。可他似乎像是沒有發覺到這點似的,又端著茶杯往嘴邊送。
冷鋒眼皮微微輕闔。很顯然,他家太子殿下現在并沒有比他放輕松多少。
為了轉移高云湛的注意力,冷鋒心里小小的斟酌了一番,便轉移話題的問道,“主子,您突然從北齊回了西梁,慕云瑤和沈青皎那里都還不知道,等咱們的事情要是辦好了,屬下要不要把您的行蹤告知給這兩人。”
他這純粹是沒話找話說的。
高云湛邪魅的臉龐上有煩躁之色悄悄流露出來。
他將手里的青瓷茶杯放下,目光卻還是一瞬不瞬地盯著外面的那些紅墻綠瓦。
這樣的不穩重的高云湛,并不是冷鋒記憶里熟悉的那個主子。他在心里微不可察的輕嘆了口氣,知道屢次落敗的他,心態已經大不如以前那般篤定傲然了。
“主子,這次咱們可是出動了北齊安插在西梁皇宮里所有的奸細,又借著新帝登基這個容易出亂子的日子要對陸淮起下手,應該不會有什么差錯的。咱們在繼續等等,說不定等下就會有好消息傳來了。”
高云湛勾唇,險獪的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們主仆兩并不知道與他們同一家的茶樓里,沈青皎和紅藥也要了一間雅室。她們主仆兩的注意力也都撲在了皇宮之中。
紅藥一杯杯的往嘴里灌著茶水,待日頭升得差不多了。她才將手里的茶杯一放,目光看向沈青皎。
“主子,時辰差不多了。她那邊應該要發作了吧……”
紅藥只開了一個頭,沈青皎右手的食指便輕放在唇瓣邊,對她做了一個“噓”的動作。紅藥笑著抿緊了唇瓣不再說話。
勤政殿里,新帝的登基儀式終于落下帷幕。由著陸淮起護送,小十二還要去后宮。后宮里的妃嬪們都是伺候過明懷帝的,新帝登基,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處置這些妃嬪們。
新帝都離開了,其他的文武百官們自是不能再在宮中多逗留,眾人紛紛告退間。
阿珂怨毒的看了一眼沈青黎后,便收回目光要和慕云瑤回宮。慕云瑤站著不動,阿珂以為她還在嫉妒沈青黎,便又伸手輕扯了扯了慕云瑤的衣袍,要拉著她離開。
慕云瑤突然用力的拍開她的手,阿珂有些驚詫的看向她。慕云瑤一雙眼睛直直的不知道在盯著何處。
“你怎么了?”她疑惑的問著。
慕云瑤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相反的她直接從阿珂的身邊越過,朝著人群中被一堆丫鬟們簇擁著的沈青黎走去。
阿珂心下涌起一陣不好的預感,抬腳就要去追慕云瑤。
只是當她的腳才剛抬起,她腦海里就已經又有一個邪惡的念頭閃過了,抬起的腳又慢慢的放下。她瞇著眼睛注視著慕云瑤。
“大皇姐!”陸淮起已經準備好了馬車,等他協助小十二安置好后宮的妃嬪們后便要帶著沈青黎離開梁京城一段日子。沈青黎現在由著丫鬟們簇擁正要出宮等候陸淮起。
冷不防丁的身后傳來一個喚聲,她不回頭也知道是慕云瑤在喊她。
腳下的步子沒有停下,她走得更快了。而身后的慕云瑤見她沒有停下,也是急著沖上前,直接攔住了她們的去路。
染墨怕慕云瑤又搞什么鬼,便上前要來保護沈青黎。慕云瑤愣直的眼睛微微動了動,一把直接推開染墨。
她推人的力氣極大,把染墨這個習武的人都推開了。
“大皇姐,你為什么不等瑤兒啊。”慕云瑤唇角邊揚起一抹邪諂的笑容,這樣的她和平日里那個總是裝作天真無邪的慕云瑤極為不同。沈青黎心一突,身體的本能讓她試圖要避開慕云瑤,慕云瑤卻是在這時突然尖聲的大叫起來,歇斯底地的像個瘋子似的。
周圍的人都被她這突變的舉動給嚇到了。
沈青黎身側的幾個丫鬟見狀更是要護送沈青黎離開。慕云瑤雙瞳通紅,又像是一頭蠻牛似的直接撞開護著沈青黎的幾個丫鬟。
發髻上斜插著的發簪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被她抽了下來,她瘋狂的大叫了起來,手里的發簪用力的插進了沈青黎的腹部處。
一切快得讓人根本來不及反應。
周圍本是要散去的人看到這一幕后,又是愣在原地。
當朝的二公主刺殺大公主,這戲好精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