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滿為患的廳堂里,眾人的目光在陸淮起和高君慎的身上來回游移著。
之前皇上因為吃了高太子的九轉金龍丹出了事,東廠的太監們都把整個外賓樓給團團圍住了。不過這個高君慎厲害,喬裝打扮一番后,帶著他的皇后和太子逃出生天。
但今日他敢這般光明正大的出現在陸都督府里,那必定是有所倚仗的。
不過今天來參加婚禮的人很多人都是和陸淮起有仇的。但礙于陸淮起現在的權勢,他們敢怒不敢言。但現在既然有高君慎跑來砸陸淮起的場子,這些人心里巴不得這兩人戰的個你死我活,他們好看熱鬧。
沈青黎將頭上罩著的紅色蓋頭輕掀,高君慎既然來了,那她的奶娘他們應該是帶來了。
紅色蓋頭下的沈青黎完全沒有了晚宴那一夜的凌厲和咄咄逼人。嬌俏的她穿著大紅的喜袍站在陸淮起身側,云鬢如墨,梨花素面,溫婉可人。
這樣的兩人成了親,結為夫婦,比丹青圣手筆下畫出的神仙眷侶還要驚艷。
高君慎看著這兩人,又想到冷鋒之前對他說的有關沈青黎的消息,他眉心有褶紋輕攥。他的湛兒自以為能掌控得住沈青黎,不過現在看來,他只是控制了她的身子,她的心是在陸淮起身上的。
陸淮起似乎早就料到高君慎會過來,他在滿廳堂幸災樂禍的目光之下,淡然從容的對高君慎道,“北齊皇帝陛下既是特地來給我送大禮的,那我自是讓人備下一份薄酒,還請北齊皇帝陛下移步。”
高君慎沒有異議。
身姿挺拔挺括的陸淮起伸手牽過身側沈青黎的手,兩人雖然還差一拜才算是結成夫妻。但在陸淮起看來,沈青黎想要讓她的奶娘參加他們的婚禮,他既是她的夫君,自然是要滿足他這個愿望。
而對沈青黎來說,高君慎是陸淮起的父皇,她也想陪著陸淮起一起面對高君慎。
兩人都想陪著對方面對即將而來的挑戰。
書房里。
小廝們將剛泡好的雨前龍井送到書房后便屏住呼吸退了下去。
書房里,高君慎端起青瓷茶碗神態威嚴的輕品了一口后才將青瓷茶碗放回梨花木的茶幾上。“陸淮起,朕的湛兒年輕、心思淺,把壞心思打在你身上。朕這個當父皇的在這里替他向你道歉了。不過,他現在也得到教訓了。朕今天來這里,便是想和你們和解。我們放人,你們拿解藥。”
陸淮起絕世無雙的臉龐上浮著冷冽殺氣的艷色,“可以。”
“那便好!”高君慎隨即吩咐身側的冷鋒下去。
冷鋒出了書房后,便讓書房門口的張力和他一起繞路去了后門。陸都督府的后門處,早就停了一輛馬車。
冷鋒走到那輛馬車前,恭敬的說道,“皇后娘娘,皇上那邊讓奴才背著太子殿下進去。”
馬車的車簾子被掀開一角,戴著幕離的姜氏出現在眾人視線里。
她向冷鋒輕點了點頭,冷鋒上前就去背高云湛。馬車后頭,一個侍衛打扮的人看到冷鋒背起高云湛,他也伸手將他身側的一個麻袋扛起,跟在冷鋒身后進了都督府。
等冷鋒和高云湛的身影消失在宅門之內,姜氏幕離下的眉頭蹙得更緊了。
她的湛兒已經中了好多天的蠱,她這個當母后的看著自己強健的孩子日漸消瘦下去。她每天都有直接沖到陸都督府和沈青黎要解藥的沖動。
但她的皇帝夫君并不是這樣想的。
他天天只是讓御醫給她的湛兒開些讓他不會被蠱毒折磨死的藥。又阻止她來找沈青黎。她幾次三番的求他以湛兒的命為重,他心腸硬的很,還是不讓她來找沈青黎。
要是今天再沒有把她湛兒身上的蠱毒清除了,她真的是豁出命也要和沈青黎拼了。
書房里一直彌漫著冷凝肅殺的氣息。
高君慎一只修長的手有節奏的輕敲著茶幾,一雙幽凜的眸子緊盯著陸淮起。陸淮起則是把目光投注在沈青黎身上。
三人沒有說話,場面安靜的一根針掉落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到。
不知過了有多久,書房門口終于傳來一陣腳步聲。書房里的三人再仰頭看向門口時,就看到冷鋒背著高云湛走進來了。
他身后,另一個人高馬大的男人扛著一個麻袋也大步流星的走進來。
沈青黎的目光一下子就投注在那個麻袋上,
“咚!”高君慎的食指又用力的在桌面上敲擊下去,狐貍眼里的眸光幽幽,“喏,這是我送給你們的第一份禮物。你們要是想救麻袋里的那個人,該怎么做你們是清楚的。”
陸淮起下巴桀驁的微抬,“既然是送與我們的大婚之禮,那用麻袋裝著算做怎么一回事。”
高君慎又向冷鋒覷去一眼,冷鋒會意,上前將麻袋解開。
昏迷的奶娘這就出現在眾人的視線里。沈青黎看到奶娘,眼睛一亮,攏在寬袖里的手輕輕攥起。
“不要再耽擱了,把朕太子的蠱毒解了,她也不用再受苦了。”
高君慎催促著。
沈青黎錦密卷翹的睫毛一揚,目光向陸淮起看去。陸淮起向她輕點了點頭,像是在告訴沈青黎,這里是陸都督府,高君慎他們即使想要耍陰謀詭計也不會好脫身的。
沈青黎遂是讓張力去準備了一碗清水。張力不一會兒就將清水端了過來。沈青黎一咬嘴唇,抓起頭上的一根發釵,就往她的手臂處猛戳了下去。
陸淮起并不知道解蠱毒需要她用這種自戕的方式,他上前來到沈青黎身側扯住她的手腕。
沈青黎知道陸淮起這是在擔心她。她輕揚了揚嘴角,笑著輕搖了搖頭,告訴陸淮起,她沒有事。
殷紅的血珠滴落在清水碗里后,便很快的在水中漾開。
一滴、兩滴……等碗里的清水已經被鮮血染的紅彤彤一片了,陸淮起的眉頭也已經緊皺成一個“川”字了。
沈青黎看了一眼碗里的血水,覺得差不多了,便仰頭對冷鋒道,“將這碗血水遞到你們太子面前,也給他放些血。”
事關高云湛的安危,冷鋒不敢怠慢,便也真的將那碗血水端到高云湛面前。
小心翼翼的在孱弱的已經昏迷不醒的高云湛手腕間劃下一道口子后,鮮血便也順著肌膚間的紋路滴落在碗里。
而在冷鋒給高云湛放血之際,陸淮起已經讓人送來金瘡藥親自給沈青黎包扎傷口了。
他這邊剛包扎好,那邊高云湛的血液放的差不多了。沈青黎又走到高云湛面前,端起那碗混合著她和高云湛鮮血的青瓷碗輕輕搖晃了一番。待將他們的鮮血混合在一起后,她一閉眼直接將青瓷碗往嘴邊一送。
忍著想要嘔吐的欲望,她一口喝掉了青瓷碗里一半的血水。
“剩下的給你們太子喂下去。母蠱的毒只能用子蠱的毒治,同樣子蠱的毒也只有用母蠱的毒來治。”她自己也在身上中了母蠱的毒,但相較于子蠱毒的那種霸道毒性,母蠱毒還算溫和,前期中毒并不會有太多的不適感。
但若是時間拖長了,一直沒有用子蠱毒來醫治,蠱毒侵入她的骨髓經脈后,她也會死的非常痛苦。
當然,她是賤命一條,她只能用她自己的性命來賭。
而高云湛這種擁有滔天權勢的人,他肯定會比她更加緊張他自己的性命的。
沈青黎都喝的東西,冷鋒自然不會再有什么擔憂。他端起那青瓷碗,將碗里剩下的那點血水一點點的送進高云湛的嘴里。
高云湛喝完后,依舊是昏迷不醒的。
沈青黎又解釋道,“沒這么快就能將他身上的蠱毒解的。讓他回去睡上一夜,明日應該就差不多了。”
她這番舉動下來直接干脆,說話的態度也是坦然,并不像有欺騙的樣子。但高君慎還是有些不相信她。
他向冷鋒看去,冷鋒會意,將麻袋里的奶娘抱起,送到沈青黎面前。
“大家都是見過世面的人,朕呢也不是不相信你們。只不過保險起見也在來都督府前讓人給她吃了點東西。朕的湛兒身上的蠱毒最后要是真的能清除干凈,朕以北齊皇帝的身份保證,明日便讓人將解藥親自送到府上。”
卑鄙的人總是用最大的而已揣度別人。
陸淮起嘴角輕撇,嘴角邊閃過一抹譏嘲的笑容。
高君慎果然是一點都不讓他失望啊,好在只要高君慎人還在西梁,他就有辦法對付他。
沈青黎伸手要從冷鋒手里抱過奶娘。但她自己就單薄得很,陸淮起哪里舍得讓她勞累了。他自己上前,將奶娘抱到他們身后的一張太師椅上。
沈青黎不放心奶娘,就又輕聲的囑咐張力,讓他去將賈甄請來給奶娘診治,看高君慎他們到底給奶娘下了什么毒。
高君慎狐貍眼危險的瞇起,等他們這邊將奶娘安置好了,才又笑著道,“這第一份禮物朕送得很是開心。第二份禮物嘛……”
高君慎從他寬袖里掏出一份名冊,冷鋒將那份名冊送到陸淮起面前。
陸淮起的目光瞥見了名冊上的“榮家族譜”幾個字后,墨黑的眼瞳里馬上有詭秘的情緒翻滾而上。
這時高君慎輕飄戲謔的聲音又在書房黎響起,“陸淮起,朕的太子年少,之前也不知道被哪個人給蠱惑了,便當眾指明你是朕失蹤多年的大皇子。陸淮起你是西梁東廠的都督,讓你和我們北齊皇室沾上關系了,你們西梁國的皇帝一定會對你有所猜忌的。對以后會出現的這個結果,朕感到非常的抱歉,所以思來想去的,朕想到了一個極好的辦法。”
他從太師椅上站起身,負手來到陸淮起面前。
兩人的身高差不多。
一個久經歲月的歷練,是北齊的霸主。
一個歷經命運的摧殘,是西梁的佞臣。
兩人面對面,高君慎的目光幽邃而又有穿透力。
“等朕回了北齊,會寫一份昭告書,昭告天下,你陸淮起和我們北齊壓根一點關系都沒有。同時朕還會讓人把當年被斬殺的榮家一百二十多口人的尸骨挖出來,然后特地請你這位大貴人去北齊一趟。當著你的面,朕會讓人將鞭笞榮家人的尸骨。你只要當場看到了這場鞭尸,天下便不會再有人懷疑你會是朕的大皇子了。”
榮家是高君慎原配皇后的母族。
當年高君慎能登基當上皇帝,榮家在背后出了許多的力氣。
但等高君慎掌了權,坐穩皇位后,一項莫須有的罪名扣到了榮家人的身上。
整個榮氏一百二十多口人被押到法場砍了頭。很多北齊的老人都對這件事情很有印象。傳說當年砍完整個榮家人后,整個法場的地面都直接被鮮血浸潤、染紅了。
高君慎現在故意對陸淮起說要鞭尸,這表明他心里還是有些懷疑,還是覺得陸淮起或許可能會是他的大皇子。
照顧奶娘的沈青黎聽高君慎這么一說,她的身子一繃緊,連忙抬頭去看陸淮起。陸淮起如翎毛似的眼睫微微輕垂,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緒。
但以沈青黎對陸淮起的了解,她知道陸淮起翎毛似的眼睫下肯定已經有涓狂的風暴在醞釀了。
哪怕是遠離北齊多年,榮家人也是刻進血脈靈魂里的親人。
他怎么可能允許高君慎這樣褻瀆輕視榮家人。
沈青黎目光一閃,輕輕扯起陸淮起的手,鏗鏘有力的叱責道,“北齊皇帝陛下,雖然晚輩只是一介女流,但您既然是打著送大禮的名義今日來府中的,那晚輩就造次一次。眾所周知,皇上當年若不是娶了榮家的女兒,或許想要登基坐上北齊的皇位就不是那么容易的。可皇上你涼薄,登基后就對你的原配還有整個榮家人下手了。今天你又到這里大放厥詞說要鞭榮家人的尸骨,沒事啊,你想鞭就鞭了。反正死人們永遠是斗不過活人的,你想對全天下的人展示你是個無能到只能欺凌死人的皇帝,我們夫妻兩沒有異議。但請你放過我的夫君,不要把鞭尸的事和他再扯上什么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