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圣瑪麗醫院。
醫生站在薄止褣面前的時候,面色都是灰白的,一旁的獄警也站著,一樣冷汗涔涔的模樣,大家誰都不敢說。
“我不相信!”薄止褣暴怒的吼出聲,“不管多少錢,多少代價,我都要讓她活過來!”
一句話,越是讓在場的人,大氣不敢喘。
黎夏在監獄里自殺,薄止褣幾乎把所有可以遷怒的人都遷怒了。
監獄的人逃不過,薄止褣的律師指控監獄精神折磨黎夏,醫院的人,被薄止褣指責成醫術不精。
每個和這件事牽連再一起的人,都是戰戰兢兢的。
監獄的人沒想到,看起來那么正常的黎夏,會選擇用這么悲壯的方式自殺,當監獄警發現的時候,推門而入,那畫面,幾乎讓人震驚了。
不僅僅是慘烈的一幕,而是黎夏在自己手腕上一刀刀割下去的兇殘。
要多狠的心,才能做出這樣的事情。
但是,黎夏的面容里,卻沒一絲的痛苦,反而再安詳不過,這樣的畫面,也是這些預警這么多年從來沒見過的。
黎夏不是第一個自殺的人,但是卻好像是最坦誠面對自殺的人。
等黎夏送到醫院的時候,其實命懸一線了,正常的醫生在這樣的情況下都會選擇放棄了,但是薄止褣不允許。
因為薄止褣的不允許,醫生盡了全力搶救,最終的結果,仍然是一樣的。
“薄總——”醫生為難又懼怕的站在薄止褣的面前,硬著頭皮解釋,“黎小姐送來的時候,大動脈都已經斷了,加上身上的血液幾乎留空,這樣的情況下,我們真的盡力了!
……
在醫生的話語落下,現場的靜謐已經到了陰鷙的地步。
“滾——”薄止褣低吼出聲。
周圍的人一刻都不敢停留,甚至就連跟隨在薄止褣身邊多年的李旭都匆匆離去,手術室外就薄止褣一個人安靜的站著。
他不知道站了多久,那樣翻江倒海的情緒才漸漸的平靜下來。
或者說,是被薄止褣隱忍了下來。
他真的不敢相信,不敢相信黎夏就用這樣決絕的方式離開了自己,正是因為每個人都覺得黎夏的底線沒有人摸得到,總覺得她是一個不管怎么樣,不會做出這么極端事情的人。
因為黎夏始終就是一個再溫柔不過的人。
結果,物極必反。
越是這樣溫柔的人,要真的殘忍的時候,會完全不給任何人留余地,幾乎就是猝不及防的把一切都結束了。
包括自己的生命。
那一刀刀的劃在自己的手腕上,要用多大的勇氣,甚至,她對自己下手的工具,還不是可以一刀結束痛苦的刀片。
每一刀,都是拼勁全力。
是個人,在看見那樣的傷口的時候,都可以感覺的到黎夏的絕望。
而命名,兩日前,自己見到黎夏的時候,黎夏卻平靜的不能再平靜。
甚至,薄止褣想的很明白,就算現在的黎夏根本不肯原諒自己,就算黎夏現在是一個女囚犯,但是那又如何?
他終究可以把黎夏帶離那座監獄,終究也可以讓黎夏成為自己的妻子,這些黑點,在薄止褣的手中根本就不是是事情。
只要薄止褣在的一天,就沒人敢說黎夏一句。
可這樣的結局,終究沒讓薄止褣等到,等到的卻是黎夏自殺的消息。
“你怎么可以——”薄止褣的手心攥成了拳頭,就這么僵硬的站在原地,那眸光死死的盯著手術室。
但他卻再清楚不過,黎夏,真的不可能再回來了。
不會再回來了。
平日冷硬陰鷙的男人,此刻,他的眼眶盡是紅血絲,甚至,在玻璃的倒影里,看見里薄止褣隱忍的淚,在外面面前,卻絲毫沒有任何的爆發。
但任何一個了解薄止褣的人都知道,這樣的薄止褣從來沒見過。
薄止褣一生的不舍和后悔,大概都用在黎夏身上了。
李旭一直到薄止褣冷靜了之后才回來,他安靜的站著,一言不發,隨時等待薄止褣給自己下達命令。
許久,薄止褣沒回身,一字一句卻說的再清楚不過:“我要去看她!
“是。”李旭應聲,“我帶您去,夫人現在已經收拾好了,只要手續辦完,就可以帶夫人離開了!
“她的葬禮,我要風風光光的,用薄家人的身份下葬。”薄止褣閉了閉眼,做了決定。
李旭有些微微的驚訝。
要知道,薄戰還沒死,薄戰在薄家還是有絕對的地位的,薄止褣這樣做,無疑就是和薄戰對著干,那么,薄戰手里的股權,是薄止褣終其一生想要的,可這樣的結果,就是撕破臉皮。
“薄總——”李旭回過神,驚愕的叫著薄止褣。
薄止褣一揚手:“我心意已定。”
“是!崩钚癫辉俣嗾f什么。
薄止褣做的決定,從來不可能更改,不管這個人是誰。
很快,十分鐘后,薄止褣就在挺尸房最后一次的見到了黎夏,黎夏很安靜,面色一點都不像在痛苦里死去的人。
仿佛,就像一個高壽的老者,生命漸漸的走到了盡頭。
他不介意的伸手撫摸黎夏的臉:“你做了這么多,就是為了這一天,是嗎?為了徹徹底底的離開我!
可是,再沒有人可以回應薄止褣。
就算是那冷淡的眼神,薄止褣都已經看不見了。
黎夏閉著眼,甚至嘴角還帶著笑意,那是一種解脫,真正的解脫了。
薄止褣的隱忍,在這一刻徹底的釋放了出來,那眼淚一滴滴的落在黎夏的身上,但是卻又被薄止褣擦拭而去。
“你解脫了,那我呢?你讓我這樣悔恨的留在這里,是嗎?這是你對我的懲罰,是不是?如果的是的話,我會一輩子守著你,就算是你的墳,我也會守著,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包括我在內。”
薄止褣的每一句話都充滿了悲涼。
那個商場上冷酷無情的鐵血戰將,在這一刻無非就是像一個失去了珍寶的孩子,嚎啕大哭,完全沒了形象。
鐵漢柔情。
可這樣的柔情來的太晚,終究已經毀了一切。
“夏夏!北≈寡挼穆曇暨煅,“是我的自大讓現在我和你的情況演變成了這樣,如果我知道,我不會阻止你的離開,就算你安安靜靜的在別的地方也可以,只要你活著,活著對我而言才有希望。而如今,我親手毀了這一切!
“呵呵——”薄止褣笑了,“再也沒了可能,陰陽相隔。這大概是老天爺對我的懲罰。越是霸道,越是得不到自己最終想要的!
說著,薄止褣牽著黎夏的手,把那個早就沒了溫度的小手就這么緊緊的放在掌心:“以前你的手就很冰涼,現在,大概真的是怎么都捂不熱了。這都是我的錯。我會為自己這樣的錯誤贖罪。一輩子的贖罪!
“……”
“我以為我可以做任何事情。但是我發現,我在死亡面前卻永遠沒你的勇氣。所以我要體會你說的,活著比死了痛苦!
……
全程,薄止褣都像是在自言自語的。
但是,所有的話都是他說給黎夏聽的,一字一句,都充滿了血淚。
甚至,薄止褣不知道在這個冰冷的停尸間呆了多長的時間,李旭和醫院的工作人員不斷的催促,薄止褣都沒離開。
一直到四肢徹底的被凍的發麻,薄止褣才機械的走了出去。
臨走前,薄止褣溫柔的在黎夏的唇瓣上吻了吻,再沒了生機,就這么冰冰涼涼的,如同薄止褣的心,已經冰冷的摸不到底了。
而后,他給黎夏蓋上白布,這才轉身離開了停尸間。
……
——
薄家。
薄戰不敢相信的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薄止褣:“你說什么?你腦子是被那個女人下了蠱嗎?她已經死了,死了,就算沒死,我也不可能讓她嫁到薄家的。結果現在你倒好,竟然一個死人,你還要給名分!”
薄戰氣的七竅生煙,真的不敢相信,這是自己最疼愛的孫子說出口的話。
他的拐棍就這么在地上篤篤篤的敲著,恨不得一棍子能打醒薄止褣。
他??了最多心血培養的繼承人,怎么可能在這樣的時候做出這樣的事情,要知道,薄氏現在是整個海城發展最快的集團,這一切,也不得不歸功于薄止褣。
薄戰不甘心。
他的目標是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讓薄氏集團站在這個世界的最巔峰。
而不僅僅是在這個國內。
“你死了這條心,我絕對不會允許這么做的。”薄戰一字一句說的再清楚不過,“你想想,你這么多年走到現在是為了什么,你想讓自己努力得來的一切就這樣放棄了嗎?”
薄止褣沒說話。
“止褣!北鸫蛄巳崆榕,“你是我最喜歡的孫子,沒有之一,薄氏的繼承權我也無條件的給了你,而我手里的股權,我現在告訴你,你只要放棄你現在這樣荒謬的想法,我就會把這個股權無條件的給你。”
薄戰拿出了薄止褣最在意的東西。
畢竟為了這些股權,薄止褣懟黎夏做的事情,也是下了狠手。
他不相信,人可以變得這么的徹底,更不相信,薄止褣會這么失去冷靜的對已經是死人的黎夏在花什么心思,把自己的江山拱手讓出去。
這個世界,什么沒有,攀附著薄家的女人更是多的數不勝數。
就算薄止褣喜歡黎夏這張臉,只要薄止褣愿意,他可以找到無數個和黎夏一樣的女人。
這些根本就不是事情。
現在薄戰要做的就是讓薄止褣徹底的清醒過來。
結果,薄止褣只是很冷靜的看著薄戰,一字一句的把自己的想法說的格外的清晰:“爺爺,這件事,我已經做了決定了,任何人都改變不了我。”
“你——”薄止褣失去冷靜,直接拿起茶杯就這么砸在了薄止褣的額角。
薄止褣的額角破了,鮮血流了下來。
但薄止褣卻仍然毫無反應,這樣的鮮血和黎夏死的時候比起來,算什么,這樣的疼痛,根本就是不痛不癢的。
他閉眼,腦子里全都是黎夏的容顏。
“你也不要股權,不要繼承權了是嗎?”薄戰冷聲威脅薄止褣,“你要這么情深義重,那你就給我從薄家滾出去,我不稀罕這樣的薄氏集團領導者,這樣的人,也不可能帶領薄氏集團走向高峰!”
……
這話落下,薄家都顯得一片的死寂。
要知道,這話對于薄止褣而言,已經是多重的話了。
薄戰和薄止褣吵架不是一兩次,但是從來都沒拿這樣的話題來威脅過彼此,這是第一次。
薄戰以為薄止褣會妥協。
就在全世界都認為薄止褣會妥協的時候,薄止褣卻做出了讓薄戰驚愕的行為,但是說出口的話,卻仍然顯得平靜:“我知道了!
“薄止褣,你什么意思!”薄戰的聲音變得顫抖,開始有些僵持不住了。
但是薄止褣卻順著薄戰的臺階下,很淡定的說著:“我會放棄集團的繼承權,我會放棄薄氏集團總裁的位置,我只要做我想做的事情!
薄戰:“……”
而薄止褣卻一句話都不說,轉身離開了薄家。
薄戰驚愕的看著薄止褣離開的背影,在那一瞬間,他明白,這個孫子,從來不和自己開玩笑。
做的決定,也從來不曾更改過。
他說得出,就做的到。
黎夏到底給薄止褣下了什么蠱毒,才可以讓薄止褣放棄了他最愛的江山,就這樣要和一具尸體長長久久的在一起。
這個世界是瘋了嗎?
……
——
薄止褣在離開薄家后的當天下午就召開了新聞發布會。
新聞發布會是薄止褣親自主持的,只有一段再簡短不過的話:【我薄止褣從這一刻起,辭去薄氏集團總裁的位置,不再過問薄氏集團內的任何事情!
記者震驚,全海城的商界震動。
薄止褣卻絲毫不在意,在說完這些話后,就快速的起身要離開。
有記者問:“薄總,什么事讓你做了這樣的決定!
這句話,讓薄止褣停下了腳步,就這么看著記者,看的記者毛骨悚然。
所有人都以為記者要倒霉的時候,薄止褣卻開口解釋了:“很好奇?我可以給你答案。這一輩子,我都在為權利和金錢或者,為此,我失去了太多,親人,摯愛,甚至到了現在,我都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我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記者:“……”
“而現在,我大概是恍然大悟,我希望我的下半身,能陪著我最在意的女人一起走過,這是她的愿望。而我,則要為我的前半生贖罪。”
說完這話,薄止褣就真的沒再停留。
記者驚愕的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看著薄止褣離開的身影,忽然覺得眼前這個男人變得陌生了起來。
海城的人都知道,薄止褣說的那個在意的女人,是黎夏。
前裴家的媳婦,后來和薄止褣糾纏不清的女人,甚至殺了薄止褣最愛的鄧幀,最終選擇了自首進了監獄。
但是后來,和黎夏有關系的事情,就再沒人知道了。
薄止褣把黎夏的消息封鎖的很徹底。
而如今,薄止褣卻說出了這樣的話,這意味著什么。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但是卻沒人敢再說什么。
而從薄止褣說出這句話起,海城就再沒人敢提及薄止褣和黎夏。薄氏集團的掌權人重新變成了薄戰。
薄戰想再訓練處下一個薄止褣,但是他卻發現,薄止褣的存在,就像薄氏的精神領袖,再也不可能有人可以替代了。
在薄止褣離開后,薄氏一落千丈,外表的風光卻已經阻止不了內部的腐爛。
但是,不管薄氏變成什么樣,薄止褣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了。
他已經隨著黎夏的死,變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完成最初對黎夏的承諾。
牽著她的手,走遍這個世界的每一個地方,看遍每一處的風景。
只是如今,再也沒有黎夏這個人。
只剩下薄止褣了。
……
——
黎夏的葬禮是在去世后的三天。
很低調,也沒任何人知道,整個葬禮,只有薄止褣和李旭在,但是葬禮的規格卻是按照最奢華的規格進行的。
在黎夏的墓碑邊,是薄止褣的墓碑,這是薄止褣給自己留的位置。
甚至,黎夏也是薄止褣親自放下去的。
一切都處理完后,薄止褣才安靜的站在黎夏的面前:“夏夏,生不能再一起,死,我們也要葬在一起,我知道你恨我,那就恨一輩子吧,這樣,下輩子,你才會記得我的存在!
薄止褣說著,自嘲的笑了:“如果可以,下輩子,我會纏著你,一直到你原諒我,肯嫁給我。不管你變成什么樣,我也會找到你。等我完成了你的心愿,我會去陪著你!
……
薄止褣說了很久,一直到太陽落下,他才緩緩的走出墓園。
李旭在外面等著,看見薄止褣走出來的時候,他打開車門讓薄止褣上了車,直接把薄止褣送到了機場。
當天晚上,薄止褣就離開了海城。
從此,海城沒有薄止褣這個人,因為他再也不曾踏進過海城,就算是在國內,他也不曾回來過。
歐洲,美洲,大洋洲——
所有能涉及的大陸,薄止褣走去了。
每一個地方,他呆了很久很久,都會不斷的在日記本上寫著自己想和黎夏說的話。
一直到薄止褣78歲的這一年。
他走完了所有的國家,甚至包括南北極,路上遇見了無數的人,每一次有人好奇的問及薄止褣。
薄止褣總是笑著說:“我陪著我老婆在旅行!
剩下的話,他不再多說。
而在薄止褣去世的那一年,他走的很平靜,甚至沒任何的痛苦,周圍也沒任何的人,這一年,他回到了海城了。
這是黎夏離開后的幾十年,薄止褣第一次出現在黎夏的私人墓園里,他安安靜靜的看著墓碑上的照片。
照片里的黎夏仍然漂亮,年輕。
但是墓碑上早就已經積了厚厚的灰塵。
他輕輕的撫去,一點點的清理干凈,一直到墓碑的周圍被清理的干干凈凈,薄止褣才坐了下來,手指就這么微微顫顫的撫摸著照片里的人。
“我回來了!北≈寡捳f著,“這么多年,我不敢回來,我怕你指責我,但是現在,人走到終點,我還是想回到這里,看見你!
說著,薄止褣輕輕的咳了咳,看起來顯得格外的疲憊。
他休息了很久,才把這幾十年來的見聞,一字不漏的告訴了黎夏。
薄止褣花了很長的時間,每一天的都在墓園里呆著。
一直到薄止褣說完最后一個國家的事情,他把自己寫了幾十年的幾十本日記本,就這么燒給了黎夏。
“這樣的話,你會原諒我嗎?”薄止褣苦笑,“老婆,我可以這樣叫嗎?我來陪你的時候,希望你可以像最初看見我的時候,沖著我笑。我真的好想你。好想好想你。”
他的眼淚一滴滴的落了下來。
薄止褣太清楚自己的身體情況了,他知道,自己的大限差不多要到了。
他深呼吸著,看著黎夏:“我這輩子最遺憾的事情,就是你沒原諒我,但是我知道,讓你原諒我如何難。我希望,下輩子,我們還在一起,為了你,我要繼續贖罪。”
這話說完,薄止褣就已經漸漸的癱軟了下來,緊緊的抱著黎夏的墓碑,再沒了任何的反應。
因為這些日子來,墓園的人也早就習慣薄止褣一呆就是一天的時間。
所以,在白天的時候,大家并沒去打擾薄止褣,到了晚上,薄止褣還沒出來的時候,墓園的守夜人才去看了看。
結果,薄止褣已經離開了。
大家安靜了很久,才選擇了報警和處理薄止褣的身后事。
最終,薄止褣的后事是李旭處理的,李旭從來沒想過,自己為薄家做的最后一件事,竟然是處理了自己前老板的身后事。
他按照薄止褣生前的遺愿,把薄止褣和黎夏葬在一起。
兩人的墓碑合并成了一人,上面貼著兩人的合影。
也是唯一一張的合影。
這樣的畫面,讓李旭這個年邁的老者,不勝唏噓。
真愿,世界沒有陰謀,沒有災難,只有真愛。
若可以,那就白首不相離,一生一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