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起。夏日的陽光掃過垂柳的細葉,掃過水塘的粼粼波光,掃過姑娘的發梢。
水榭旁,一少女隨風舞劍,衣袂翩躚間,劍光閃閃。少女年紀約莫十四五歲,簪子輕輕插起的烏發,泛著柔和的光澤。神色天真,姣好的面頰上顯著一絲絲紅暈,纖眉微挑,杏眼傳神,一抹俏皮的笑與身上的衣裳極為相稱。凜寒的劍光在曙色的衣裙中穿梭,劍隨意走,靈動萬分,原也是柄寶劍。腳踩星步,踏北斗,畫星河,劍花翻飛,回身扎劍——“哥!”一聲驚呼,忙要回劍避閃。原是一少年不知從哪冒出來,偷偷上前,想要于背后捉弄,卻不曾想妹妹會猛然回身罷了。那哥哥不過只長一兩歲罷,竟反應不及,嬉笑的面龐一下怔住,手中兀自拿著一香包,笑仍停在臉上,可內心卻惶恐不已。
“哎喲——”眼見招式已然回劍不得,而哥哥還傻在當地,少女又是一聲驚叫,一時更是著急。
“當啷!”一聲,一月白之物飛來,狠擊劍上,妹妹把持不住,劍被直直彈出,橫飛出去,墜落于地,雖沒有直刺于哥哥身上,卻也是劍尖橫掃,將少年的霽色半臂豁出一條口子。變故突起,兄妹二人正暗暗驚詫時,也終是松下氣來。低頭看時,那將劍彈出的,竟是這劍的劍鞘。
“阿瀅,阿洲。過來。”一沉穩的女子聲音傳來。伶仃佩環間,一約莫廿二三年華的姑娘從小徑中轉出,身著水綠衫水綠裙,腰間佩一白玉玨。風拂面,撩動發絲,卻也只顯得她神色沉靜,清冷淡然。手捧的白瓷碗中盛著櫻桃,淋著冰蔗漿。只呼了那兄妹倆的小名,便轉入水榭中,將白瓷碗放于食幾上,斂好褙子,坐于一鼓墩上。
“柳七姐姐,我,我也不是有意的嘛。”撒著嬌,那阿瀅憨笑著,嘴角輕挑,雙眼頑皮地一眨,挪到食幾旁,坐到柳七姐姐身旁,閑閑懶懶地一歪,斜靠在柳七姐姐身上,捻起櫻桃邊吃邊道。“為何偷拿劍?”柳七微微低頭,略微冷冷地道。“哎呀,我只是想拿來玩玩,姐姐教我那套劍法不得拿好劍玩玩嘛......”叼著一枚櫻桃,阿瀅口中含混不清地說著,不時地打量著姐姐的神情。“今日是我瞧見了,及時出手還可回護。你可知那劍鋒利,若是傷了人......”“哎喲,傷人哪是我想傷的,我哪知道哥哥在后面——若要怪,也是怪他啊。誰叫他想捉弄人!”說罷,嘟起小嘴,嗔怪著斜眼瞧著哥哥。阿洲此時正倚在柱上,一拋一接地玩著香包,也是老大不耐煩,抱臂轉向柳七道:“若不是她那日求我給她下山茉莉香包,誰愿意招惹這個混世小魔頭啊。”“柳七姐姐,你看他!”阿瀅向柳七撒嬌道。柳七不答話,仍是波瀾不驚的,只是剛一想開口,便被一個聲音打斷。
“小弟子行止不端,對著本派前輩不敬已可以去流瀑祠堂抄門規了。更何況柳玉安不是普通前輩是少掌堂,你二人如此做派,只怕罰跪三日都不止吧!”小徑中,又轉出一男子。與柳七年紀相仿,卻一領寶藍直掇,聲音低沉,不怒而威。緩步上前,手執一折扇,扇柄上鑲一翠玉,劍眉硬挺,朗目凝神,看著水榭中眾人。
阿瀅和阿洲忙收斂姿態,斂手站好,低頭作揖道:“晚輩見過少掌教。”柳玉安也起身,上前來微微俯身一拜,開口道:“不知三師兄前來所為何事?盡快說便是。”“香閣有異動。宮中傳信,是‘他’的事。”說這一句時,三師兄的聲音意味悠長地越發低沉,微微頓了幾頓,向前湊了幾步。“好。”柳玉安說罷,轉頭對著兩兄妹囑咐道:“將劍收好,去吧。”兩兄妹又是一作揖,阿洲收起劍,阿瀅抱起白瓷碗,轉頭蹦蹦跳跳地去了。拐至小徑,阿瀅心下一轉,眼波中流轉出一絲狡黠,輕咬下唇,猛回身喊道:“少掌教就會拿門規壓人!整天穿得和個老爺爺似的,真把自己當掌教啦?掌教阿伯才不會這樣嚇唬人!”說罷忙拉著哥哥跑去了。
“玉安!你看你把這兩個孩子慣成什么樣子。”三師兄氣乎乎的展開折扇,不住地揮著,坐到鼓墩上,一翹腳,對著柳七道,“本派小弟子皆著白衣,你這般寵愛,讓兩個未入門弟子著彩衫已是亂了規矩。還讓他二人隨師門柳姓,這些也倒罷了。我知你心性,不舍故人。但今日可好,越發放肆無理。日后可如何?你——”“師兄不必顧左右而言其他,還是盡快說要緊事吧。”柳七站在水榭向著荷塘的那一面,迎風而立,清冷的聲音忽而打斷了師兄的話。
“好吧,那我也不瞞你了。只是,你先坐過來。”師兄越發憂郁,起身來,將折扇別于腰間,伸出手,要將柳七扶到座上。“師兄說便是,既是與他有關——呵,都六年了,還怕我會撐不住么?”退步躲閃過后,背對著師兄,仰頭,微嘆一聲,一絲無奈又辛酸的苦笑勾上了柳七波瀾不驚的面容。“玉安,你別這樣......”“那直說便是。”“好,好。”師兄苦笑著收回了手,一手按在食幾上,一字一頓地說:“‘他’,回來了。”
猛然,一怔,柳七猶疑間轉過身來,清冷的面容上浮現出幾分詫異,摻雜著幾分擔憂。但眼簾輕顫,灰暗的眸光中閃爍出光芒,一如六年前的模樣。良久,嘴角顫抖兩下,擠出兩字:“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