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棟本來只是路過碰碰運氣，過來找了一圈，沒看到錢如玉，正好看到她的摩托車在那停著，他知道她也來趕集了，便沒著急走，在這轉悠了一會。
還真等到她了。
錢如玉跟張國棟著實沒啥可聊的，這里人來人往，也不是聊工作的地方，站在路邊，村里趕集的人都往他們臉上瞅，錢如玉生怕傳出什么風言風語，就想找借口早點離開。
“張干部，那你早點回家，一會該沒車了。”錢如玉見他沒有要走的意思，禮貌的提醒。
“沒事，我姐夫一會過來接我。”
張國棟將手上一個精美的禮盒遞到錢如玉面前，“這是我們單位發的福利，如玉，你提回家吧。”
錢如玉沒接，“不用，不用，我們家年貨都辦好了，你自己拿回去吧。”
張國棟執意堅持，“拿著吧，我大老遠的提著挺重的，再說這都是小朋友愛吃的，我家都是大人，沒人吃，你們拿回去，就一些零食禮盒，又不是什么貴重的東西。”
張國棟說著直接塞到了趙斌手上，“好了，快回去吧，提前祝你們新年快樂。”
不給他們拒絕的機會，張國棟就轉身大步離開。
“姐，這……”
趙斌看向錢如玉，如果她讓他追過去還給張干部，他的腿速沒問題的。
錢如玉望著張國棟的背影，開口，“拿著吧。”
街上人來人往的，追過去還給人家，張國棟會很沒面子，以后開廠子還得打交道，不能搞的太尷尬。
“哦。”趙斌懷里抱著一大堆東西，走到摩托車旁，裝進提前準備好的尼龍袋，裝進去，固定在了摩托車后面。
他看著拿了車鑰匙要開車的錢如玉，又看了看張國棟送的禮盒，抿了抿唇，似乎有話要說。
錢如玉見他綁好了袋子，說道，“小斌，上車。”
“啊？哦。”
“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還有想要的東西嗎？這是最后一集了，再想趕集，得年后了，需要啥就說。”錢如玉對弟弟妹妹是真的挺大方。
趙斌搖頭，“沒有了，沒有需要的東西了。”
“那走吧。”
“哦。”
趙斌面無表情的看了眼后座的東西，坐上了摩托車。
倆人回到家后，趙斌將東西卸下來，錢珍多眼睛亮晶晶的湊了過來，看到哥哥給她買的火鞭，歡喜的急忙接過。
趙斌將趙國棟送的禮盒掏出來，錢老太一眼就看到了花花綠綠的盒子，好奇的問，“這是啥？”
趙斌悶悶的回道，“奶奶，這是張干部送給我姐的。”
“啥？張干部？他咋送你姐東西呢？”錢老太眼底的八卦之光又冒出出來。
趙斌搖頭，語氣更悶了，“不知道。”
錢老太自然是去問剛停好摩托車過來的錢如玉。
錢如玉回的云淡風輕，“奶奶，人正好碰到了，說是提著不方便，就送給我們了，等以后我們給他點家里的特產就行了。”
趙斌心里冷哼，什么正好碰到，那人明明就對他姐圖謀不軌。
趙斌替陸景捏把汗。
老太太拿著東西去了客廳，興致勃勃的將張干部送了孫女東西的事告訴了錢有財。
錢有財正煩躁著，一直不停的抽煙，沒搭理她。
錢珍多看著姐姐和哥哥上街買回來這么多煙花爆竹，沒忍不住，提前在院子里放了個炮仗，想試試聲響不響。
結果，炮仗一點著。她剛跑開，就砰一聲爆了，響聲特別大，震耳欲聾的。
錢有財腦袋從窗戶里探出來，黑著臉大聲呵斥，“今天放什么炮仗？著急的很嗎？吵死了。”
他罵完，哐當一聲，關上了窗戶。
這是一家人在一起過以來，錢有財罕見的發火，還是針對孫女。
錢珍多驚覺闖了禍，嚇的低著頭跑回了屋里。
家里本來歡歡喜喜的氣氛，頓時變的凝重起來。
大家都知道錢有財因為錢志遠到現在沒有消息的事，心情不好。
也都沒去打擾他。
各自回了各自的屋。
錢如玉回屋后，拿出手機，才發現陸景給她打過電話，應該是她買鞭炮那會打的，太吵沒聽見。
她趕緊回撥了過去。
陸景很快就接聽了電話。
“陸景，怎么樣？你去我二叔的廠里看了嗎？”她忙問。
陸景回道，“我去了他們廠，前天就放假了，只有咱們上次見過的傳達室那個老頭還在，他說廠里效益不好，今年放假早。”
聞言，錢如玉心情更沉重了，“那我二叔肯定是不回來了，他前天都放假了，今天還沒有一點消息，唉。”
真是的，果然長時間不回來，感情都淡了，連自己年邁的父母都不知道回來看一眼。
陸景安慰她，“你開導開導錢爺爺，讓他想開點。可能你二叔這邊有什么難處，等年后他們上班了，我再去找找他，以后也可以回家嘛。”
“過年都不回來，以后回來的幾率不大。”錢如玉情緒低落的嘆了口氣，悶悶的開口，“算了，隨他便吧。”
她又問陸景，“你呢？今天回家嗎？”
“嗯，已經在路上了。”
這會，楊凱開著車，和陸景一同回市里。
“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錢如玉掛了電話，心情多多少少受了影響。
今年這個年，恐怕是過不好了。
爺爺奶奶年紀大了，就想著能一家子過年團圓，這么簡單的愿望都實現不了，心里肯定難受。
要是像往年一樣，不抱希望，也就那么過了，可今年不一樣，聯系到了二叔，還跟他通了話，他也答應過年盡量回來，可到現在他一個電話都不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錢如玉有點后悔。
早知道她從省城回來就不跟爺爺奶奶提二叔會回家的事了。
可現在后悔也來不及了。
錢有財在屋里平靜了一會，也覺得自己突然發火，嚇著了孫女。
晚上吃飯的時候，他特意給錢珍多的小碗里夾肉，錢珍多怯生生的，低著頭都沒敢看爺爺。
爺爺奶奶以前就對她兇巴巴，給她留的心理陰影太大了。
這段時間對她疼愛有加，讓她都忘了爺爺發火的時候有多兇。
錢珍多覺得自己有點得意忘形，所以吃飯的時候，乖巧的一動不動，菜都不敢夾。
錢有財，看的心里挺不是滋味，為了那沒良心的老二，對眼前乖巧懂事的孫女發火，他真的不配當爺爺。
錢有財扯了扯嘴角，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溫柔一些，笑瞇瞇的問，“珍多，今天爺爺是不是嚇著你了？”
錢珍多黑漆漆的大眼睛看著他，抿著唇搖頭，“沒有。”
“珍多，今天是爺爺不好，對你說話的聲音太大了，你別生爺爺的氣，好不好？”錢有財細聲細語的哄著孫女。
老公公居然對孩子道歉，楊雪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點受寵若驚，忙開口，“爸，孩子咋能生你的氣呢。她做的不對的地方你盡管教育她，可不能給她慣壞了，這丫頭現在膽子是越來越大了。”
錢緊也附和，“是啊，別慣孩子，做錯了就教育她。”
“行了，吃飯吧，明天大家都早點起來，大掃除。”
錢有財又恢復了以往的精氣神，開始布置明天的任務，“老大，寫對聯的時候多寫幾副，給王老婆子家門上也貼上，人不在，可不能太冷清了。”
“爸，知道了。”
錢如玉看著爺爺已經調整好了情緒，又跟往常一樣，成了大家的主心骨，她總是松了一口氣。
只要爺爺別因為二叔的事悶悶不樂，大家還是可以開開心心的過大年的。
今年比起往年，要好太多了。
以前他們和她爸那邊分開過，兩邊都冷冷清清的，因為家里條件不好，也舍不得置辦年貨，別人家一到三十點晚上鞭炮放個不停，他們家買了炮也沒人放。
今年大不同，一家人和睦了，家里條件改善了，住進了明亮寬敞的新房，又有彩色電視看，還殺了頭豬，如今他們家條件是村里最好的，不能因為二叔不回來，影響過年的氣氛。
當然遺憾是有的。
……
臘月三十早上，依舊沒有錢志遠的消息，錢家人也不再抱什么希望，大清早的，大家都起床開始各自忙碌。
楊雪琴和老太太在廚房里忙活，錢如玉和趙斌一人提了把椅子出來，站在上面拿著抹布擦拭墻上白白的瓷磚和玻璃。
錢珍多守在錢緊跟前，看他寫對聯。
等錢如玉和趙斌將十間房的所有瓷磚都擦拭的白白亮亮的時候，錢緊的對聯也寫好了，已是午飯時分。
晚上要包餃子，午飯隨便吃了點，大家又開始忙碌。
“如玉，你爺爺說給王奶奶家也要貼對聯，你們誰去？”錢緊將兩家的對聯分開，問道。
“我和小斌去吧。”
錢珍多插話，“姐姐，我也去。”
“好。”
“奶奶漿糊打好了沒？”錢容易跑到廚房門口問。
“好了好了，馬上就好。”
錢奶奶將鍋里剛打好的漿糊盛到碗里遞給錢如玉，“去吧，等你們走到你王奶奶家漿糊就冷了。”
錢如玉讓錢珍多端著漿糊，她和趙斌兩人手上都拿著對聯，墨汁剛干，怕染墨，兩人都小心翼翼的，沒敢將對聯折起來。
姊妹三人到了王奶奶家大門口，錢如玉拿鑰匙開了門，沒著急進去，先將大門口的對聯貼上，然后才到了院子里，逐一給每間房門貼對聯。
對聯一貼，過年的氣氛立刻就濃了。
錢珍多端著半碗剩下的漿糊又回了家，三人回了家。趙斌又忙碌著，開始給自家門上貼對聯。
前幾天壓的豬頭也該壓好了，今天是年三十，今晚理應加個豬頭肉，楊雪琴將壓在裝有豬頭袋子上的一塊大石頭搬開，然后把裝豬頭的袋子拿起來，提到了廚房。
錢有財嘴上不說什么，心里到底是不死心，吃完午飯后，一個人就溜達到了村頭。
他坐在村頭，望著遠處的大山發呆。
以前家里還養著羊的時候，他經常在這邊放羊，現在羊賣了，他平時也沒了事干，很少往這里來。
錢有財嘴里吧嗒吧嗒的抽著煙斗。
望著村頭通往鎮上的那條公路，思緒不由回到了十多年前，他送老二錢志遠離開村莊的那天。
老二背著鋪蓋卷，他送他到村頭，他說，“爸，我一定會在外面混出個名堂，到時候接你和我媽去城里見見世面。”
當時聽到兒子的話，他一個勁的叮囑他，，“我們不求你在外面能掙多少錢，你只要自己好好的，注意安全就行了，要是碰到合適的姑娘就找一個，咱家窮，在老家這邊很難有人看得上咱家。”
錢志遠點了點頭，背著個蛇皮袋就出了村。
這一走，就是十幾年。
后來他自己在外面成了家，找了個城里媳婦。
剛開始他們甭提多高興，覺得兒子出息了，給他們老錢家人長臉了。
可他在外面結了婚以后才告訴他們，他是倒插門。
大孫子出生的時候，她和老伴一同做火車，去省城看望。
當時他們人生地不熟，兩人費了好大的勁，才找到錢志遠以前寫在信上的一個地址。
他們滿懷希望而去，去帶著濃濃的絕望而歸。
大孫子隨了兒媳婦家的姓，城里的兒媳婦還說，錢志遠是倒插門到他們家的。以后要給她父母養老送終，跟他們老錢家沒有任何關系。
錢有財到現在還記得，那天那個尖酸刻薄的城里兒媳給他們的羞辱。
錢有財想到這，重重的抽了口煙斗。
兒子早就成別人的了不是嗎？
他還期待什么呢？
他撣了撣煙斗里的煙灰，從冰涼的地上起身，打算回家。
與其在這等所謂的兒子，不如回家看著眼前的孫女孫子來的實在。
錢有財剛起身，打算轉身往村里走，一輛三輪車從遠處的公路上駛進了村。
應該是村里大明的三輪車去鎮上趕集了。
他也沒在意，隨意瞅了一眼，就自覺的走到了路邊上，給車讓開了道。
三輪車越來越近，聲音也越來越大，因為加了油門，冒著青煙，柴油的味道很是刺鼻。
錢有財吸了吸鼻子，低著頭往前走。
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