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志遠說道,“媽,我會爭取時間回去看你們的,廠里最近也沒啥活,過年估計不用值班。”
老太太又期待的問,“好,好,那你一個人回來嗎?我大孫子呢?”
老伴提到了大孫子,冷著臉看著電視的錢有財,聽到老伴的話,神色微動,頭稍稍往前側了側,緊張的屏住呼吸,豎著耳朵聽錢志遠的回答。
“媽,還不一定,到時候看吧。”
錢志遠心底酸澀,又怕老母親揪住孫子的話題,他無法回答,“媽,我大哥呢?我跟他聊聊。”
“好,讓你大哥跟你說兩句。”老太太雙手小心的捧著電話遞給錢緊,“老大,快跟你弟弟說兩句。”
錢緊接過電話。
他先是坐直身子,很鄭重的喂了兩聲,然后才正式開口,“是志遠嗎?”
“哥,是我。”
錢志遠問道,“學校放假了吧?”
錢緊回,“放假了。”
“我聽如玉說你們現在和爸媽一起過,挺好的,哥,謝謝你替我照顧爸媽。”錢志遠這么多年心里一直惦念著家里的老父老母,聽錢如玉說如今一家人在一起過,其樂融融的,他心里總算放心了些。
錢緊看了眼錢如玉,心里也是感到慶幸,女兒能懂事,讓一家人都融洽的相處。
他說道,“都是一家人。”
“家里都好我就放心了,我知道咱爸還生我氣呢,是當兒子的不孝。”
“志遠,你別這么說,爸沒生氣,他……他就是想你了。”
“爸,你跟志遠說兩句。”錢緊將電話給錢有財遞過去。
“我跟他沒啥可說的。”
錢有財語氣很沖,他的話清晰的傳到了電話那頭的錢志遠耳中。
“過年我可能會回去,你們早點休息,我上班要遲到了,先掛了。”
錢志遠那端沒等錢有財接電話,就掛了電話。
電話掛斷,老太太氣憤的埋怨錢有財,“死老頭子,你兇什么兇?兒子這大晚上的還要去上班,他也很辛苦。”
對于農村人來講,就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這大晚上,黑燈瞎火的,還要去上班,不管啥工作,總之就會感到很辛酸。
錢有財冷哼,“他辛苦?那是他自找的,不是要給別人當兒子嗎?不是說給別人當了兒子,就能當上車間主任?我看人家一點不辛苦。”
錢有財吹胡子瞪眼,錢如玉出聲安撫他,“爺爺,你別這么說我二叔,他也是想從咱這農村走出去,人往高處走,以前是咱這太窮了,根本看不到希望,也沒出路,留在農村,守著兩畝薄田,有啥意思?”
但凡有點出路,誰愿意背井離鄉?
“他去城里倒插門我無話可說,可他……他咋沒當上車間主任呢?他那個老丈人是不是晃他?”
這才是錢有財真正生氣的點。
錢志遠付出這么大代價,這么多年過去,還是個小職工,大晚上的還要去上班,他心疼,也氣憤他不爭氣。
如果他真當了車間主任,自己能過的好,那么,認不認他們,都無所謂。
錢如玉心里肯定理解老人的想法,她明白,爺爺生氣何嘗不是恨鐵不成鋼。
她拉著錢有財的手,給錢志遠說話,“爺爺,現在廠子不景氣,工廠是國家的,當不當車間主任不是誰能決定的事,總之,你別生氣,馬上要過年了,我二叔若是回來,咱一家人在一起好好過個年,別給他壓力。”
“哼,他那個媳婦讓不讓他回來還兩說。”
錢有財鐵青著臉,起身上炕睡覺。
其他人都識趣的各自回屋。
俗話說,快臘月,慢正月,不快不慢二八月,臘月真是夜長白晝短的時節,日子過的飛快。
雖然天氣寒冷,錢如玉卻沒時間窩在家里,她找了好幾次周平,跟他商量藥材加工廠的事,周平倒是被她說服了,可周平的媳婦卻有顧慮,怕風險太大,不敢投資辦廠。
周平一個人也做不了主,一時無法答應錢如玉。
周平不同意合作,資金方面就有很大的缺口。
陸景雖然要投資,但錢如玉對他并未抱太大希望,他就一學生,借錢投資,撐死拿出個萬把塊。
錢如玉又跑了銀行,希望能用房屋辦抵押貸款。
她去信用社柜臺詢問了一番,對方看到她一個小姑娘要抵押自家的方便做貸款,都不是很重視,搪塞了她幾句就打發了。
錢如玉很清楚,眼下的情況,不找關系根本行不通。
宅基地住房抵押貸款本身就有一定的難度。
她唯一認識公家的人,就張國棟。
無奈之下,錢如玉又找了張國棟一趟。
張國棟對錢如玉投資辦廠這件事,很欽佩也很重視,他將錢如玉引薦給了鎮里郭書記。
希望此事能得到領導的支持。
藥材加工廠一旦辦起來,將會帶動整個金坪鎮的經濟發展。
張國棟將錢如玉帶到了鎮政府郭書記面前。
郭書記看著眼前稚嫩的姑娘,笑著問,“小錢,我聽國棟說你想要在咱們鎮上開辦藥材加工廠?”
錢如玉禮貌的回道,“是的郭書記,咱們隴山縣已經開始大規模種植藥材,那么后期藥材的加工這一塊需要發展起來,我覺得這是一個商機,所以我想自己開辦一家藥材加工廠,這樣一來,我們就不擔心藥材的儲存問題。”
郭書記臉上掛著笑,對于錢如玉的話,其實并未真正放在心上,依舊笑瞇瞇的,“想法倒是不錯,可是,你有合作商嗎?開辦工廠不是小事。”
錢如玉因為收藥材做生意,所以這一塊的領導基本上都知道她,郭書記也很欣賞錢如玉一個女孩子有如此大的魄力,可是開工廠這件事,和收藥材又是兩回事。
投資辦廠前期不但需要大量的資金投入,還需要專業的管理和經營,尤其是藥材把控這一塊。
加工設備和人員缺一不可。
錢如玉不管郭書記是跟她閑聊還是真的認真的在探討這個問題,她自己首先態度特別端正,很珍惜跟領導面談的機會,“郭書記,合作伙伴倒是有,設備方面,也已經聯系上了比較靠譜的廠家,廠址我已經敲定了,就在我家自己的地盤上,等開春就可以建設廠房,現在資金這一塊還有點缺口,我想申請銀行貸款,早上我跑了一趟信用社,信用社的工作人員可能看我太年輕,所以我申請能夠得到咱們領導的支持,爭取把貸款辦下來,管理和經營方面,只要我們肯學習,一定會慢慢摸索出一條屬于我們自己的路。”
“對了,郭書記你看看這是我做的規劃書。”
錢如玉恭敬的將手上的紙張放到了郭書記的桌子上。
郭書記拿起錢如玉做的規劃書,扶了扶眼鏡,仔細認真的看了起來。
片刻之后,他的目光從紙張上移開,錯愕的看向錢如玉,“小錢,這是你做的?”
錢如玉點頭,“是的,郭書記。”
郭書記認真的看完那規劃書,終于開始正視這件事。
他立刻收起了面上敷衍的笑,看著錢如玉連連點頭,“不錯,做的相當不錯,從前期建廠到后期設備投入使用,都特別詳細,你一個小姑娘,怎么會懂這么多專業性的問題?”
錢如玉這份規劃書,實在是出乎郭書記的意料。
讓他對她刮目相看。
也真的對加工廠這個項目,重視起來。
“郭書記,我認識這方面的朋友,他是重點院校的大學生,在省城認識的人多,我前段時間去了趟省城,特意請教了他和他的朋友,還有設備方面,也是有他們幫忙敲定的。”
錢如玉自知自己身微言輕,因此,特意搬出兩個高材生來,這年頭,能上重點大學的高材生在他們這種小地方是個稀罕物,哪怕是鎮上的領導,對知識分子總是存著敬畏之心的。
“是嗎?”
錢如玉篤定的點頭,“對,我那個朋友也有意向投資,他是學管理的,所以經營方面不用擔心。”
郭書記說道,“好,小錢,既然你有魄力,想干一番事業,作為領導,自然是支持的,這樣吧,我們鎮上領導就投資建廠這件事開個研討會,貸款的事,你不用擔心,如果這個項目對咱們鎮今后的發展有利,信用社那邊,一定會開綠燈,你回去先和家人商量一下,抵押貸款需要房產主人的身份證,還有你們家的院證,所有資料準備齊全,我這邊有消息會通知你。”
錢如玉激動的連連鞠躬,“好,謝謝郭書記。”
錢如玉回家后,向全家說明了想將家里的房屋做抵押貸款的事。
她的話一出,家里所有人臉上都露出了凝重之色。
將他們的新房做抵押?
這太草率了!
萬一廠子辦砸,錢還不上,房子被銀行收走,那他們住哪?
他們家的房子如今是全村最豪華最寬敞的。
這個險真的冒不起。
連一向唯錢如玉馬首是瞻的楊雪琴,眉頭都緊鎖著,不敢站出來支持她。
“如玉,這件事,我們不能同意。”
錢有財態度強硬,“你以前說和周老板合作,我們勉強能支持,可人家周老板都不干了,你一個姑娘家,你折騰什么?以后還是穩穩當當的收藥得了。”
錢緊站在錢有財這邊,“你爺爺說的對,開辦工廠可不是小事,貸款更不是小事,這件事我們無法同意。”
錢如玉以為有鎮領導的支持,家里人應該沒什么后顧之憂,沒成想爺爺和她爸態度都這么強硬。
“爺爺,爸,鎮上的郭書記都支持我,他給信用社那邊打了招呼,全程給我開綠燈,你們這當家人的不成為我堅實的后盾,還持反對意見,你們的覺悟都哪去了?”
錢有財輕嗤,“郭書記支持你,那是因為抵押的不是他家的房。”
“是啊,領導嘴上說支持,若是失敗了,誰會替你承擔風險?”
錢如玉苦口婆心的說了一大堆,這次錢有財和錢緊態度出奇的一致,就是不同意!
錢如玉沒辦法,只能另想辦法,“既然這樣,舉手表決吧。”
早知道她就不應該跟他們商量,偷偷從家里拿了院證和戶口本出去。
錢有財詫異,“舉手表決?”
錢如玉點頭,“對,這個家是我們大家的家,房子是一家人的房子,珍多太小,可能聽不懂。咱們其余六個人舉手表決,同意拿房子辦抵押的舉手。”
錢緊扶了扶眼鏡,搖了搖頭,“如玉,你這方法,太草率了你!”
錢有財鐵青著臉,“這么大的事,能舉手表決嗎?你奶奶她們一介女流懂什么?”
“爺爺,不要性別歧視,婦女能頂半邊天,我也是一介女流。”
錢如玉沖老太太和楊雪琴使眼色,“奶奶,琴姨,你們也要行使自己的權利。”
“還有小斌,你是個大小伙了,年輕人就該有年輕人的樣子,一定要有斗志,敢想敢干,就能走的更遠。”
錢如玉覺得,爺爺剛才那句歧視女性的話,簡直是把奶奶和琴姨往她這邊推。
只要奶奶和琴姨支持她,趙斌肯定也是站在她這邊的,爺爺和爸爸反對根本沒用。
錢有財見錢如玉已經拉上票了,他面色沉黑。
如果家里這倆女人稀里糊涂的舉了手,這房子很有可能就沒了!
房子沒了是小事,要是賠個底朝天,負了債,這輩子都別想翻身。
他們老了無所謂,可孩子們還小,要是再背一屁股債,以后可咋整?
錢有財眸子犀利的看向老太太和楊雪琴,神色帶著濃濃的威脅意味。
仿佛她們敢舉手,他就對她們不客氣。
錢如玉胸有成竹,沒再耽擱,沖一家人開口,“開始吧。”
說著,她率先自己舉起了手。
然后目光希翼的看向奶奶和楊雪琴。
兩個女人眼神閃躲著不敢看她,同樣,也沒敢舉手。
“奶奶,琴姨,不是,你們……”
老太太和楊雪琴低著頭,不說話,也不舉手。
錢如玉無論如何,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她剛才還滿是自信的臉,瞬間垮了下來。
趙斌看到錢如玉孤零零的舉著一只手,他偷看了眼錢有財,壯著膽子舉起了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