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陸瑤打算在酒店好好補個大覺,明天回家。
錢如玉趁這個空檔,想去見見她二叔。
她的二叔錢志遠就在省城一家機械廠上班。
他已經兩三年沒回過老家了,家里爺爺奶奶雖然因為他倒插門的事,對他有意見,可到底是自己的兒子,這么多年見不著,老人心里其實很思念。
錢如玉經常會聽到爺爺的嘆氣聲。
甚至兩位老人在私底下經常嘀咕,他們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再見見老二。
他還認不認他們這沒本事的爹媽。
既然她來了省城,便打算找一趟錢志遠,看看他過的如何,順便給他帶個話,希望有時間能回家看看老人。
陸景還待在酒店沒走,看到錢如玉穿戴整齊,打算出去,他問,“你要去哪?”
錢如玉回道,“我二叔在省城,我想去看看他。”
“你二叔?”陸景假裝驚愕,“你還有個二叔?”
其實他也不算裝傻,前世他和錢如玉結婚的時候,她二叔都沒出現過,直到后來他們在省城做起了生意,錢如玉的二嬸無意間得知他們和錢志遠的關系,才巴上來讓他給錢志遠安排工作。
聽聞陸景詫異的表情,錢如玉感到意外,“你居然不知道我有個二叔的事?”
陸景理直氣壯,“我又沒見過他,你也沒說過!”
“哦,對,我差點忘了。”她和陸景相處久了,差點把前世發生的事和現在搞混。
陸景睨了她一眼,“忘了什么?”
她解釋,“忘了我沒給你說過我二叔的事。”
錢如玉覺得,最近她在這小子面前,智商嚴重不夠。
總能被陸景抓到話里的漏洞。
再怎么下去,重生的事,好像有點捂不住了。
“你知道他在哪嗎?以前去過他單位?”陸景問道。
錢如找了個借口,“我肯定沒去過,但我來的時候,我爺爺給了我一個他的地址,他在一家機械廠上班,我打算現在溜達著過去,等下午他下班的時候正好可以等到他。”
陸景想到錢志遠的老婆尖酸刻薄的嘴臉,有點不放心讓錢如玉一個人獨自前往,雖然錢如玉是去錢志遠的單位,但他還是不放心。
他說道,“走,我陪你一起去。”
錢如玉忙擺手,“不用了,我打個車,司機肯定認路,直接拉我到他們廠門口就行了,你忙你的去吧。”
陸景這幾天盡圍著她和陸瑤轉了,他不可能整天都這么閑。
“今天沒課,回學校干嘛?”有課的時候,他也沒怎么去過。
“等著,我去穿個外套。”
見陸景堅持,錢如玉只能讓他與自己一同前往。
倆人出了酒店,錢如玉問,“是安寧區振興路宏光機械廠,你知道那地嗎?”
“知道,酒店前面的公交站臺有直達的公交,我們直接坐公交過去。”陸景指了指幾十米以外的公交站臺。
“好,那麻煩你了。”
“不麻煩,舉手之勞。”
倆人溜達到公交站臺處,陸景說139路車可以直接到宏光機械廠門口,等那輛車就行,錢如玉一副沒見過世面的小媳婦狀,規規矩矩的跟在他身后。
上車的時候,車上只有一個空車,錢如玉還沒站穩,就被陸景推搡著直接坐到了空位上,然后,他站在她的座位前,堅實的手臂抬起,拉著手拉。
他的個子差不多一米八,身材勁瘦有力,他穿著件駝色大衣,大衣敞開著,因為他手臂抬起著,隱約可以看到黑色的皮帶。
錢如玉一轉頭,就差點撞到他腰上她老臉一紅,臉色不爭氣的燒了起來。
機械廠的位置比較偏僻,他們整整坐了九站路,在公交車的終點站下車。
“往前走個十幾米就到了。”陸景一邊給她指路,一邊示意往前走。
錢如玉跟著他到了機械廠門口,就看到廠門口掛著宏光機械廠的名字。
這會才下午四點左右,還沒到下班時間。
錢如玉和陸景走到廠門口,往里面張望。
傳達室的大爺看到他們,出來問,“年輕人,在這轉悠啥呢?”。
錢如玉沖大爺燦爛一笑,“大爺,我們等人。”
“誰啊?”無聊的大爺一臉八卦。
錢如玉倒也沒隱瞞,報了她二叔的名字,“錢志遠。”
“小錢?”傳達室大爺神色微動,似乎是來了興趣,開始打量他們,“你們是他什么人?”
“親戚。”
“親戚?他老家來的吧?”大爺打量著他們說道。
錢如玉若有所思的看著大爺,“大爺,你好像對錢志遠挺熟悉的。”
大爺手上端著個保溫杯,喝了口水,“都是廠里的老人了,認識久了自然熟悉。”
“那錢志遠他當上車間主任了嗎?”錢如玉忙打聽。
“車間主任?”
錢如玉點頭,“對啊,以前聽說他的老丈人是車間主任,退休的時候,他有可能接替那個位置呢。”
大爺笑笑,沒說話。
錢如玉從傳達室大爺的反應中,已經明白了七七八八。
前世,機械廠效益不好,錢志遠作為車間主任的女婿,起帶頭作用,被強制性下了崗。
本來他雖然是上門女婿,但和老丈人一家相處的還算融洽,可這一失業宅在家,潛在的家庭問題就爆發了。
老婆開始嫌棄他,丈人丈母娘看到他就鬧心。
錢志遠找了好幾份工作,都不穩定,沒干長久。
后來,錢志遠老婆越來越嫌棄他,他在老丈人家的位置一落千丈,還鬧起了離婚。
錢志遠落魄的時候,回老家住了一段時間,陸景做生意開公司的時候,她那個現實的二嬸得知了他們和錢志遠的關系,托陸景給錢志遠找了份工作。
再后來,聽說那個女人跟他們單位的一個離異男好上了。
“大爺,你們廠,效益怎么樣啊?”錢如玉閑不住,陸景靠在一旁的電桿上,不跟她聊天,她只能管大爺打聽八卦。
提到這個話題傳達室的大爺,神色凝重,嘆了口氣,“不景氣啊,現在干啥都不景氣。”
這個時候,到處都在提下崗。
大爺頻頻嘆氣,錢如玉笑著安慰他,“大爺,你不用發愁啊,就算是工人下崗,您這位置應該是穩穩當當的。”
大爺往了眼車間方向,嘆氣聲更重了,“我一個人穩當有啥用啊,這些年輕人都是家里的頂梁柱,一旦失去了工作,一家老小都等著喝西北風,唉。”
大爺說完,反應過來什么,瞅著錢如玉,語氣意味深長,“姑娘,你打聽這么多做什么?你該不會是來城里投奔錢志遠的?”
“我……”
錢如玉還沒開口,就被大爺打斷,“你要是真沖著這個來的,我勸你趁早斷了這個心思,小錢他自己的處境已經很艱難了,哪有余力顧你們這些親戚。”
錢如玉聽到大爺站在錢志遠的立場替他著想,挺欣慰的。
至少說明,錢志遠人緣不錯。
至于他的處境,她早有心理準備。
“大爺,謝謝你。”
錢如玉跟大爺聊了會,就朝杵在那的陸景走去,“陸景,你說,我二叔會不會下崗?”
“有可能!”陸景說道,“這兩年,全國的工人都在大規模下崗。”
有本事的都下海經商了,沒本事,只能緊巴巴的過著。
錢如玉和陸景,在廠門口溜達著等待下班時間。
差不多快五點的時候,廠門口正好過來一個一頭燙發,踩著高跟鞋的約莫三十歲左右的女人。
她在大鐵門口搖了搖,“老李,開廠門了。”
傳達室大爺從傳達室里走出來,看到女人,笑著問,“麗麗,來接小錢?”
女人輕嗤,“我哪有那個閑工夫接他,那死鬼最近一下班就跑去和車間的那幾個喝酒,根本不著家,我要不在這來堵他,十二點之前,根本見不著人。”
大爺替錢志遠說話,“他心里慌啊,現在這心里都慌。”
“慌有啥用,我爸說了,真要落到自己頭上,也只能接受了。”蔡麗麗沒什么壓力,她父母還年輕,家里吃穿不愁。
傳達室的大爺指了指錢如玉和陸景所在的方向,“對了,那邊有兩個年輕人,說是你家小錢的親戚,你認識嗎?”
“親戚?”蔡麗麗聽聞傳達室大爺的話,臉色立刻一凌,目光不善的朝錢如玉他們看過來。
看到年輕俊美的一男一女,跟她剛才腦海里想到的錢志遠老家那些窮親戚的形象完全不符。
她踩著高跟鞋噠噠的走過來,一雙細細的眼眸打量著他們,“你們是找錢志遠的?”
錢如玉看到這個趾高氣揚的二嬸,突然出現,引起了一陣生理和心理雙重不適,但心里再有意見,還是得笑著回話,“對。”
“你們跟他什么關系?”蔡麗麗目光灼灼。
蔡麗麗沒認出她,在意料之中,“二嬸,你好,我叫錢如玉,是錢志遠的侄女,我小時候,你去我們老家時,咱們見過。”
“錢如玉?”蔡麗麗聽到這個名字,明顯愣了一瞬。
如玉什么的,她并不記得,但姓錢的侄女,那就是錢志遠那個大哥的女兒了。
都長這么大了?
還挺漂亮,打扮的也洋氣。
“你來找你二叔有事?”蔡麗麗確認了她的身份,態度并沒有變的和善,語氣不冷不熱。
再漂亮也是農村來的。
錢如玉站的筆直,淡笑著,“沒什么事,就是來省城辦事,正好想到還有個二叔在這邊上班,過來看看他。”
蔡麗麗聽著女孩一口純正的普通話,聲音不卑不亢,以及站在她身旁,雖然沒開口,但同樣氣質不凡,英俊帥氣的年輕男子,她眼底劃過一抹疑惑。
這真是錢志遠老家的人?
蔡麗麗心里不踏實,追問,“你真只是過來看看他?”
被這個女人如此直白的質問,錢如玉心理挺隔應的,她耐著性子,保持著該有的禮貌,“是啊,二嬸你不用緊張,我們真沒有事找二叔幫忙,更不是來投奔他的,他的處境我們很明白,不會給他添麻煩的。”
蔡麗麗急了,“你什么意思?什么處境?你是不是以為錢志遠在我家過的很憋屈?”
“二嬸你別曲解我的話,我沒那個意思。”
蔡麗麗雙臂抱胸,趾高氣揚“錢志遠從你們老家出來時,身上就背著一套鋪蓋卷,他和我結婚,沒用過你們老家一分錢,你們老家的土地他也不要了,所以,你爺爺奶奶的養老問題,我希望不要找他。”
蔡麗麗不但沒有開口說一句讓他們去家里坐坐之類的客氣話,還盛氣凌人的站在錢如玉面前,一遍遍的敲打她。
錢如玉心里惱的要死,臉色變的難看,卻還是極力忍著瀕臨爆發的情緒。
她若是跟這個女的理論了,她回頭又會找錢志遠麻煩。
她努力保持著優雅的姿態,不緩不慢的對著蔡麗麗開口,“我剛才說了,我只是過來看看他,你不用害怕,我爺爺奶奶有我爸和我養老,我二叔盡不盡孝全憑他的良心,聽說他面臨下崗危機,我們很擔心他。”
蔡麗麗一臉刻薄樣,聲音陰陽怪氣,“擔心?你們擔心有什么用?能給他重新找工作啊?還是打算讓他回家種地?”
“我跟你說,錢志遠就算真失了業,我們母子也不可能跟著他回鄉下那種連上個廁所都要跑到二里地的窮山僻壤的鬼地方去,一天兩頓玉米面糊糊,呵,入口的東西,真是連城里的豬都不吃。”
蔡麗麗當年跟錢志遠剛結婚時,跟著他回過一次老家。
那不是愉快的經歷,對雙方來講,都不是。
“蔡麗麗!”錢如玉感覺她已經控制不住自己內心的洪荒之力了,她沖她扯出一抹譏笑,“你這么高貴,當年怎么不找個城里的高干子弟,非得找個農村人結婚?說白了,城里人沒人能看得上你這種尖酸刻薄,趾高氣揚的女人。
窮有罪嗎?往上數三代,誰不是農民的孩子?你也就比別人會投胎,要是單拎出來比,我二叔配你綽綽有余!”
蔡麗麗被錢如玉一番牙尖嘴利給懟懵了,她睜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她,“你……你反了天了,真是沒教養的東西,我好歹是你二嬸,你竟敢如此對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