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里,張阿姨回去做晚飯了,依舊是只有覃燕飛在陪著沈迦因,當然,還有一名女護工。
也許是身體太過虛弱,沈迦因下午又睡著了,張阿姨的晚飯送來的時候,她還在睡覺,只不過,覃燕飛已經不在了。
蘇醒才這兩天,沈迦因就覺得自己的生物鐘完全不合拍了。等到她睜開眼,天色已經完全黑了。
“幾點--”她一睜眼就問,可是,身邊沒有人回答,她也驚呆了,后面的話,再也說不出來。
床邊的沙發上,他就坐在那里閉著眼睛,床頭的臺燈照著他的臉,半明半暗。
從這個角度,沈迦因并不能看清楚他,可是,從他這樣的睡姿,她就猜得出他有多累,心里一陣陣地抽痛著。
她想伸手去摸他,像過去一樣偷偷地摸摸他,可是,現在的她根本做不到。
淚水從她的眼里滾落下去,她恨這樣無力軟弱的自己,她想要站起來,想要抱緊他,可她怎么做得到?
手,在空氣不停地向前伸去,卻終究還是無力地垂了下來,不小心把枕邊的手機給碰了下去。
“啪”的一聲,顧逸昀驚醒了,半秒鐘的迷茫之后,他立刻反應過來,趕緊起身走到床邊把手機撿了起來,望著她,問:“怎么了?是不是肚子餓了?”
沈迦因不語,只是默默望著他,淚水濕了枕頭。
他坐在床邊,拉著她的手,輕輕擦去她的淚,微微含笑道:“就算是肚子餓了,也沒必要哭?稍等一下,我讓張阿姨把飯給你熱一熱,她早就帶過來了。”
剛要起身,他的手卻被她拉住了。
她不知道要說什么,想了他一整天,等了他一整天,現在看見他,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傻丫頭,有什么話,肚子吃飽了再說!彼┥,輕輕親了下她的額頭,道。
“現在,幾點了?”她聲音沙啞,問。
他抬起手腕看了眼,道:“八點五十了。”
八點--
她驚呆了,怎么,怎么才八點多?他,他怎么回來這么早?
顧逸昀沒有在意她的驚訝,走到病房門口對客廳里的張阿姨說了下,就去洗漱間洗手,等他折返的時候,沈迦因看見他拿著一條濕毛巾來了。
“來,擦擦手,準備吃飯!彼J真地擦著她的手指,微笑道。
她看著他,心里的疑問卻總是藏不住。
“你,今天怎么這么早回來?”她問。
他卻笑笑,靜靜望著她,沒有回答,卻說:“先吃飯吧!”
等張阿姨端了晚飯進來,顧逸昀接過碗勺,坐在床邊開始給沈迦因喂飯。
他慢慢吹著勺子里的湯,吹了幾下之后伸出舌尖輕輕舔一下,確定不燙了才喂給她。
一勺又一勺,他一言不發地喂著,沈迦因的雙眼,蒙上一層水霧。
病房里,安靜極了,沈迦因趁著他低頭的工夫,趕緊抬手擦去臉上的淚。
可是,淚水根本擦不凈,擦掉了又流出來。
他靜靜望著她,抽出紙巾輕輕擦去她的淚,沈迦因閉上眼。
聽著他深深嘆息一聲,沈迦因睜開眼。
他的手指,輕輕在她的臉上摩挲。
她按住他的手。
“丫頭,對不起!”
她,怔住了。
“你現在變成這個樣子,都是我造成的,如果,如果不是我的原因,你也不會--”他的神情悲愴,“對不起,丫頭!”
她張著嘴,想說話,卻說不出來,只是搖頭。
“對不起--”他的手,顫抖著,放下碗勺,抱住她,“我一直都想和你道歉,可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該怎么開口,我--”
沈迦因搖頭,輕輕推開他。
“顧逸昀,說什么呢?”她的眼里,都是淚水,卻依舊看得清他的面容。
“你沒有什么對不起我的,真的,我,沒有怪你。一切都是意外,對不對?你不要再自責了,好嗎?你沒有做錯什么,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顧逸昀!”她的聲音很輕,落在他的心里,卻是那么的重。
他的額頭,抵上她的。
“顧逸昀,我愛你!”她的手,抱住他的頭,低低道。
他輕輕抬頭,干干的嘴唇在她的臉上摩挲著,一點點啄著她的臉頰。
淚水,從她的眼里滾落下去,她卻笑了。
“好癢!”她說著,顧逸昀抬頭。
他細細地看著她,她的笑顏在他的眼里,一如既往地燦爛,盡管她是那么虛弱。他的心里很痛,痛的說不出來。
是他害她成了這樣,可她,這個傻丫頭,這個傻丫頭--
顧逸昀的鼻子里,一股液體涌了上來。
“傻丫頭,我,不值得你原諒--”他沉沉地說。
“我們,是夫妻,對嗎?”她望著他,眼眶含淚,臉上卻依舊蕩漾著笑容,“既然是夫妻,又何必說這些原諒不原諒的話呢?”
“丫頭--”顧逸昀喃喃道。
沈迦因不語,只是含笑望著他。她怎么忍心他如此自責呢?
從他的道歉里,沈迦因知道他這幾個月心里有多大的壓力,他一直背負著沉重的十字架,一直在為劉書雅的行為而感到歉疚。
“這一切,與你無關的。”她握住他的手,眼里水波盈盈,“這個世上總有壞人,你對壞人嚴厲,就會承擔被壞人報復的可能。可是,我們不能因為有可能被壞人報復,就放棄原則,屈從于壞人的淫威!
顧逸昀驚詫于她所說的這番話,她,到底知道什么?她到底聽說了什么?
“劉家犯了法,如果你因為劉書雅的懇求而袒護他們,那么,你才是犯了不可饒恕的過錯。我也想和過去一樣的生活,可是,如果這是我們必須承擔的結果,我們就承擔吧!這樣,總好過你被他們牽連而失去你的一切,失去實現你夢想的機會。所以,顧逸昀,別再說什么對不起,說什么要我原諒你的話,你沒有做錯什么,不管是你過去和劉書雅相愛,還是你拒絕袒護劉家,你,什么都沒有做錯。”沈迦因望著他,認真地說。
他的手指,深深插入她的發間,嘴唇顫抖著。
她卻微微笑了。
“劉家的事,你怎么知道的?”他問。
“在榕城的時候,有一次,我媽跟我說,你幫助劉家貸款,和她作對,她說要我問你到底為什么要那么做,說你是不是對劉書雅余情未了?后來,公安廳那邊打黑,劉家公司被查。我想,劉書雅一定去找你了吧,你拒絕她了是不是?如果你幫她了,劉家也不會被關閉公司,劉書雅弟弟也不會被抓!彼D了下,接著說,“劉書雅對我們的事一直就不甘心,后來發生那樣的事,她的精神出現問題也沒什么奇怪。所以,這一切和你沒有關系,你沒有做錯!彼f著,笑了下,“如果你錯了,那么老天爺一定會懲罰你,讓我死掉,讓你一輩子都活在愧疚和自責之中。可是,我活過來了,一切都結束了,你,不要再那么看待自己了,好嗎?”
顧逸昀搖頭,道:“如果我當年沒有愛上劉書雅,你也不會被她盯上,不會--”
沈迦因嘆了口氣,打斷他的話,道:“愛上一個人有什么錯呢?當年的劉書雅,肯定也是值得你去愛的。只是,這么多年很多東西都變了,人怎么會不變呢?我不想你再這樣自責了,說這樣的話,好嗎?這件事,我們誰都不要再去提了,好嗎?”
顧逸昀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良久,他才說:“你為什么要這樣呢?你這個傻丫頭,自己承擔了這一切不該你承擔的,卻,卻--”
她微微笑了,道:“我這輩子已經沒辦法變聰明了,既然只能這樣蠢,那就這樣好了。”
可是,沈迦因沒辦法把自己內心的恐懼告訴他,她現在只想他可以放下沉重的思想背負,可以輕裝前進,因為他不是她一個人的顧逸昀啊!
想到此,她的手抬起來,貼在他的臉上。
“顧逸昀,才五個多月,你啊,老了啊!”她的眼里泛著淚花,滿滿的都是對他的不舍和憐惜。
如果沒有發生這件事,他也不會--
“是啊,顧逸昀老了,可是,顧逸昀的小丫頭還是那么漂亮。顧逸昀可怎么辦?”他的眼中微微含笑,卻閃爍著悲傷的神色。
她吸了下鼻子,笑著說:“你以前就說過這樣的話,忘了嗎?現在又說--”
顧逸昀老了,可是,沈迦因殘了!顧逸昀,沈迦因該怎么辦?
淚水,從她的眼底再度滾落出去。
“我們,約定一下,好嗎?”她突然說。
“約定,什么?”他問。
“從現在開始,我們都不要再提這件事,讓這件事徹底走出我們的記憶,好嗎?”她說。
他微微笑了,心里卻嘆息著,點點頭。
當顧逸昀再度端起碗給她喂飯的時候,她卻說:“你知道嗎?我醒來之前做了一個什么夢?”
“什么夢?”他問。
“我夢見啊,你在等我,我也在等你。你沒有愛上過劉書雅,沒有和徐蔓結婚,你一直在等著我。”她眼波含笑道,“你在夢里和我說,沈迦因,我在等你長大!”
顧逸昀不語,卻只是無聲笑了。
如果,一切如這夢里一樣該有多好!如果人生可以重來,他也一定會等著她長大,等著和她相逢,和她相愛。
沈迦因無聲地注視著他的笑容,心里,卻一絲絲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