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燕飛抬起拳頭,憤怒的雙目盯著顧逸昀。
這是他從小叫著“哥哥”的人,是他當做榜樣的人,是他心甘情愿放棄愛情的人,是和他愛著同一個人的人--
拳頭一次次松開又捏緊,顧逸昀眼里的神情,還有嘴角那不正常的笑,讓覃燕飛再也下不去手。
他難受,他痛苦,他悲傷,可是,眼前的這個人,難受、痛苦、悲傷的情緒又怎么可能會比他少?
顧逸昀一言不發,也不看覃燕飛,他的視線,似乎落在很遠的地方,落在一個根本看不到的地方。他笑了,他不知道該怎么做,如果可以,他想去找老天爺,讓自己去替換她。劉書雅,劉書雅開槍殺了她,竟然是劉書雅!
是他連累了她,不是嗎?是他自己惹怒了劉書雅,才讓她成了犧牲品!這一切,都是他的錯,如果不是他當初愛上劉書雅,背棄父母和她在一起,怎么會有今天的事?劉書雅,一切因他而起,卻讓沈迦因這個無辜的人承擔了他曾經錯誤的代價!
“如果,我不回來,是不是就不會有今天的這一切了?”他開口默默地說。
覃燕飛不語。
顧逸昀看著他,道:“如果我不回來,你就會和她在一起了,對嗎?”
覃燕飛松開他,轉過臉。
“如果是你在她身邊,就不會這樣了,對嗎?”顧逸昀說著,聲音卻輕飄飄的,完全沒有覃燕飛所熟悉的那份鎮定和自信,而他的眼神,那么飄忽不定,讓覃燕飛的心里--
是的,他是最難過的一個人!
顧逸昀背靠著墻站著,突然長長地嘆了口氣,視線落在那一張光片上,那一顆顆的子彈,又重新在他的身上掃過去一遍。
平生,他沒有中過槍,唯一一次經歷的槍聲,就是和劉書雅在意大利被綁架的時候--
沈迦因那么柔弱的身體,卻生生挨了五槍,那是不讓她有生機。∷撚卸嗤,該有多么的絕望--恐怕,她連感到絕望的機會都沒有,她連說一句話的機會都沒有,她連怪怨他的機會都沒有,就這樣無辜地--
顧逸昀走到那張光片旁邊,將它取了下來,手指一下下按在那每一顆子彈落下的地方。
覃燕飛看著他的背影,那是第一次,覃燕飛從顧逸昀的身上看到了一個詞:生不如死!
一言不發,覃燕飛拉開門走出去。
“顧逸昀,如果人生可以重來一次,我真想早一點遇見你,在她們所有人之前遇見你,這樣,我們就不會經歷這么多的事,就會一開始在一起了!”
他的腦海里,突然冒出這句話,還有她當時攬著他的脖子說話的神情,那燦爛的笑容,還有那被風吹動的長發。
眼眶,潤濕了。
是啊,如果,從一開始的時候,就只有你和我,生活,該是多么的簡單的幸福?那樣,才是單純的幸福,是嗎?
他的嘴角,咧出一絲淡淡的笑。
“為什么在你最傷心的時候,我不能在你的身邊?為什么我要走,為什么我這么蠢,讓你一個人在那里承受?顧逸昀,我真是蠢,我--”
是啊,你真的好蠢!世上再也沒有比你更蠢的人了,沈迦因,沒有了!
他的身體,無力地站在那里,雙手撐著桌面,一滴滴液體,“啪啪”地落在那張CT光片上,模糊了他的視線,讓他看不清。
“哥--”覃燕飛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顧逸昀忙背著他,擦去眼里的液體,轉過頭看著他。
“我從護士那里要了酒精棉球,還有紗布,給你擦一下!瘪囡w低聲道,聲音啞啞的,盡管顧逸昀已經擦去了眼里的淚,可是,覃燕飛依舊看到了他眼里那沒有干的淚痕。
顧逸昀抬手摸了下嘴角,說了聲“謝謝”,拉開椅子,坐下來開始給自己擦。酒精刺激在痛處,還是挺疼的,可他有了這想法的一刻,動作卻猛地僵住了。
酒精的刺激都能讓人有痛感,她那么怕痛的一個人,現在卻,卻幾乎是在被剖膛破肚--
丫頭,疼的話,叫一聲。你現在怎么連疼都不喊了?
他放下手,靜靜坐著。
覃燕飛并不知道顧逸昀在想什么,看著他停下手,片刻之后又抬起手,繼續對著鏡子擦著傷口。
對不起!覃燕飛想說。
對不起,哥,我不該對你動手。
對不起,哥,我,沒有,沒有好好保護她,那一刻,是我在她的身邊,我卻--
“啊--”的一聲,從覃燕飛的胸口噴出,穿進了顧逸昀的耳朵。
同時穿進顧逸昀耳朵的,還有拳頭砸在墻上那一聲聲。
顧逸昀起身,走到墻邊,走到蹲在墻邊抱著頭無聲抽泣的覃燕飛身邊。
他拉過覃燕飛的手,覃燕飛慢慢抬頭看著他。
“男子漢大丈夫,何必這樣對待自己?再難的事,總會有辦法解決!”顧逸昀的聲音嘶啞,拉著覃燕飛站起身,拉著他坐在椅子上,開始給覃燕飛的手指消毒、纏紗布。
覃燕飛雙眼模糊望著顧逸昀,時間,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回到了顧逸昀照顧他的時候。他別過臉,閉上眼,淚水止不住地從眼里涌出去。
酒精碰到他手指上那血肉模糊之時,覃燕飛的手攥緊了。
“你啊,真是個孩子,小飛!”顧逸昀嘆息的聲音,突然飄進了覃燕飛的耳朵。
覃燕飛的手顫抖著,嘴唇顫抖著,卻是一點聲音都沒有。
顧逸昀給覃燕飛的手纏上紗布,望著覃燕飛臉上的淚痕,起身拍拍他的肩,沉聲道:“沒事的,她,會好的,沒事的!”
等覃燕飛睜開眼的時候,教習室里,只有他一個人。
他苦笑了。
是啊,在顧逸昀的眼里,他就是個孩子,他這個孩子。
顧逸昀走過手術室,在那扇窗邊看了一眼里面正在從死神手里搶奪沈迦因生命的醫護人員,快步走出了手術室。
走過手術室走廊拐角處的更衣室時,顧逸昀停下腳步走進去,里面的護工忙幫他滅菌服換掉。
“顧書記,齊秘書長來了!瘪T繼海忙走過來說。
“哦,他在哪兒?”顧逸昀問。
“在外面的醫生辦公室!瘪T繼海道。
顧逸昀換下衣服,快步走出手術室。
他一出手術室,外面等候的其他病人家屬都圍了上來。
“顧書記還有重要的事,請大家先讓一讓!”守候在手術室外的警察上來道。
到了這個時候,圍在這里的病人家屬幾乎都知道了里面那個中槍搶救的女人,就是書記的新婚妻子。盡管新聞里沒有說受害者的身份,可是,從現在的情況分析來看,應該就是你書記的妻子沒錯了。
“顧書記,別擔心!”
“顧書記,你太太會好的!”
大家紛紛安慰他。
顧逸昀原本準備直接去醫生辦公室見齊建峰的,現在,卻停下腳步,和每一位向他表示關心的陌生人握手致謝。
齊建峰透過辦公室門上的玻璃,看見一步步走來的顧逸昀,心頭不停地嘆息。
“你怎么過來了?”顧逸昀推門進去,問道。
“覃書記下了命令,不讓任何人來醫院看你,派我過來幫幫你,還有些事--”齊建峰拉著顧逸昀的胳膊,和他一起坐下,“現在情況不太妙,公安局那邊封鎖消息,可是,外面老百姓到處傳說榕城的黑勢力已經向政府領導家屬動手,有些亂了--”
顧逸昀面色沉重。
“你這臉--”齊建峰猛地看見顧逸昀嘴角的傷,問。
“沒事!鳖櫼蓐罃[擺手,問。“覃書記什么指示?”
“覃書記的意思是,現在要以安撫群眾為先,不能出現恐慌--”齊建峰說著,覃燕飛推門進來,“燕飛,你來的正好!
“我知道了,需要我做什么?”覃燕飛問齊建峰。
三個男人互相看了一眼。
“省市電視臺,還有移動電信那邊都已經做好準備,下午五點準時同時向全省所有的用戶發布‘六三槍擊案’的初步調查結果,淡化迦因和劉書雅的身份背景。燕飛,屆時,請你配合你的公司也發布這些消息,和官方保持同步--”齊建峰道。
“沒問題,我這就安排下去!瘪囡w道。
齊建峰看了一眼覃燕飛纏著紗布的手,還有顧逸昀的嘴,立刻明白了情況,卻沒有說。
顧逸昀卻搖搖頭,道:“這樣根本不夠!
齊建峰和覃燕飛都看著他。
“覃書記的擔心是對的,眼下最要緊的就是不能引起恐慌。老百姓不會去想劉書雅是哪里弄得的槍,為什么要對迦因下手,如果把這件事歸結到最近的掃黑上面,恐慌就不會終止!鳖櫼蓐赖。
“那你的意見是什么?”齊建峰問。
“事件的定性和掃黑完全剝離,歸結到個人恩怨上,就是一件普通的刑事案!鳖櫼蓐赖。
“可是,這樣的話,會把你牽扯進去!瘪囡w道。
顧逸昀看著覃燕飛,道:“如果全市,乃至全省老百姓對這次的掃黑產生恐慌,造成的后果不堪設想。而且,也會影響到辦案的方向,容易將打擊對象擴大化,那樣才是最大的麻煩。將案子定性會個人恩怨引起的刑事案件的話,只要抓住一個方向,那就是槍支的來源,這個雖然麻煩,可是,畢竟我們的槍支管控很嚴,老百姓都是知道的,管控槍支,這樣就會減少事件的負面影響!
齊建峰沉默不語。
顧逸昀看著他。
“省公安廳正在召開這次槍擊案的專案會議,政法委孫書記去了,你的意見,還是盡快向覃書記報告!饼R建峰說著,起身。
“我們一起去,我當面向覃書記報告。”顧逸昀道。
“不行,你留在這里,迦因還沒脫離危險,你怎么可以離開?”齊建峰道,說著,他語氣放緩,“老顧,工作的事,交給別人去做,你現在是受害人的丈夫,你,不能走,現在,這里才是你的崗位!”
“哥,你放心,不會有事的,天,不會塌下來!”覃燕飛輕輕按著顧逸昀的手臂,道。
顧逸昀點點頭。
齊建峰和覃燕飛拉開門出去。
與此同時,覃春明將沈迦因中槍一事,打電話告訴了正在陪同主席視察工作的曾元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