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前的,是一位相貌俊逸、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他眼里那微微露出的笑意,讓沈迦因的心頭不禁一熱。
可以理解為友好的笑容嗎?可以理解為對她到來的歡迎嗎?
在曾家這下午的幾個小時,沈迦因的心,就在剛才,由于顧逸昀的缺席已經(jīng)涼到了極點。她后悔自己為什么要答應(yīng)羅文茵來這里,不來就好了嗎?安安心心地待在榕城,何必來趟這一攤清水,來這個并不歡迎她的家,來打擾別人的生活呢?或許,她此時的到來,就和當(dāng)初她的出生一樣,都是錯誤。她不該來這里,也不該生在這個世上。
漫天的雪花紛紛揚揚,卻讓她覺得更加孤獨。
和羅文茵相認以來,盡管她總是和羅文茵頂嘴,可是,心里還總有那么一點期待,期待自己可以得到至親家人的溫暖。和母親頂嘴,這不是她會做的,活到現(xiàn)在快三十歲了,她從沒有和父母長輩頂過嘴。或許是因為很早就知道自己不是沈家的孩子,便活得小心翼翼,就算心里再怎么難過也不會表現(xiàn)出來,生怕自己再一次被家人拋棄。怕啊,怎么會不怕呢?
那么,在羅文茵面前,為什么她會變成一個完全不同的人?沈迦因望著漫天飛舞的雪花,靜靜回想著。
據(jù)說,人在成長的過程中都有逆反期,這是成長的必經(jīng)過程。可是,她的逆反期完全被壓制了,被自己刻意地壓制了。或許,有些事遲早都要經(jīng)歷,過去應(yīng)該走的路沒有走,將來遲早會走一遭。那么,她對羅文茵這個親生母親的反應(yīng),就是在重走自己青春少年時代的逆反期嗎?
她苦笑了,都什么年紀(jì)了,還逆反?
事實就是如此,不是嗎?她和羅文茵頂嘴,故意不理羅文茵,連“媽媽”都沒有叫過,會對別的人使用敬稱的她,卻對母親用“你”來稱呼。她這樣做到底是為了什么呢?想用逆反來引起羅文茵的注意嗎?可是,羅文茵注意到了她的存在,知道她是誰,卻沒有把她放在心里,這一點,她是能感覺到的。就如在沈家的時候,母親看見弟弟的時候眼里的溫柔,那才是母親對孩子流露出的真實情感。可她從羅文茵的眼里從沒見過那樣的溫柔,除了之前在羅文茵的房間里看到羅文茵對妹妹的寵溺神情,那是羅文茵對曾雨的,而非對她的。
早上答應(yīng)了羅文茵來京城來曾家,并非只是為了和顧逸昀團聚。要是想見顧逸昀,她隨時可以坐飛機帶著孩子過來,她的心底還是有那么一丁點的渴望,渴望自己可以在自己真正的親人身邊感受到一點點的溫暖。可是,這下午的幾個小時,真是--
沒有人歡迎她來的,不是嗎?唯一對她表現(xiàn)出友好的人就是方希悠,那是唯一的一個人。不過,也許,這只是出于方希悠的自身修養(yǎng)和對曾泉的感情,而并非是對她的。可她又何必如此強求呢?對于方希悠來說,她只不過是突然到來的一個外人。不管方希悠如何對待她,她都沒有任何失望。整件事與方希悠有什么關(guān)系呢?別說她和曾泉不是一個母親生的,就算是一個母親的孩子,也和方希悠沒多大關(guān)系!
失望了嗎,沈迦因?失望了,傷心了,如果一開始不要抱有任何希望就好了。
心,慢慢裂開了一個縫隙,卻在這樣飛雪的傍晚變成了一道寬闊的溝渠。
不該怪怨任何人。
仔細想想,當(dāng)時羅文茵跟她講過去的事的時候,羅文茵當(dāng)年懷上她也是意外,在那個年代未婚生子該是多么艱難的一件事。至少,羅文茵把她生下來了,沒有讓她提早離開這個世界。至少,從這一點來說,她該感謝羅文茵。如果羅文茵選擇了流產(chǎn),這個世上就沒有沈迦因這個人。連她都沒有了,還怎么遇上顧逸昀,怎么和他相愛?
是啊,她要感謝羅文茵,不管羅文茵怎么對待她,她都要心存感激。盡管羅文茵拋棄了她,可畢竟給了她生命,給了她在這個世上遇到顧逸昀的機會,這樣,就夠了,足夠了!
淚水,在飛雪中流了下來,她趕緊擦了。
這次來曾家,禮貌地對每一個人,然后帶著念一離開,就到此為止吧!把這一切當(dāng)做是一場夢就好,不要去在意羅文茵怎么對待你,不要去在意這個家里的人怎么看待你,一切,到此為止!
然而,即便是這樣做著心理建設(shè),可是,在看到眼前這個男人眼里的笑意之后,她的心,還是,顫抖了。
沈迦因忙站起身,禮貌地笑了下,問候道:“您好!”
可是,她終究還是沒辦法叫一聲“爸爸”!
曾元進走過來,微微笑著,蹲下身,望著念一,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念一搖頭。
“我是你的外公!叫我姥爺或者外公!”曾元進微笑道,“讓我抱抱,好嗎?”
念一回頭看著媽媽。
沈迦因點點頭。
念一撲到了曾元進的懷里,抱住曾元進的脖子,親了下他的臉,曾元進哈哈哈笑著。
“我的乖孫女!”曾元進抱著念一站起身。
沈迦因別過臉,眼眶潤濕了。
曾元進看了她一眼,道:“去屋子里面待會兒,這外面這么冷的,小心別把孩子凍著了!”
“一一冷了!”念一道。
“啊,把我的寶貝孫女兒凍著了?趕緊進屋,走嘍!”曾元進抱著念一走在前面,沈迦因跟著他。
“你和念一的房間,布置的還滿意嗎?有什么不足的,就跟你媽說,都是一家人,別太見外!”曾元進對沈迦因道。
沈迦因的腳步頓住了,呆呆地看著曾元進的背影。
曾元進轉(zhuǎn)過身,看著她。
風(fēng)吹著她的長發(fā),那清秀俏麗的臉龐,浮現(xiàn)著曾經(jīng)羅文茵的影子,卻--
“以前來過京城嗎?”曾元進轉(zhuǎn)過頭,抱著孩子繼續(xù)前行,問道。
“來過,出差來過幾次。”沈迦因忙跟上他的步伐,回答道。
等沈迦因到了他身邊,曾元進從衣兜里掏出一張卡,遞給她。
“這,這個,我,我不能拿--”沈迦因道。
“拿上,這是我和你媽給念一的,這幾天你就帶著孩子到處逛逛,喜歡什么就買,要是不夠了就和你媽說,讓你媽給你拿!”曾元進絲毫不管沈迦因的拒絕,塞到她的手里。
“頭一次見我的外孫女兒,怎么能空手呢?全中國走到哪里也沒這規(guī)矩吧?要是讓別人知道我曾元進連見面禮都不給自己的外孫女,豈不是被人笑話死了?”曾元進道。
沈迦因只好說了聲“謝謝”,拿上了那張卡。
“見過希悠和嬌嬌了?”曾元進問。
“嗯,見過了,剛才曾泉,啊,不是,他,他回來了,也見了。”沈迦因一順嘴就把曾泉的名字叫出來了,曾元進看了她一眼。
“他去榕城你們見過了?”曾元進問道。
“是!”沈迦因答道。
“你和顧逸昀的婚事,怎么就不能推一下呢?我讓泉兒跟你說了,你們還是--”曾元進道。
沈迦因愣住了,怪不得當(dāng)時曾泉一直說讓她暫時不要和顧逸昀結(jié)婚,原來,原來是曾元進的意思?可,為什么呢?
“您,為什么,為什么--”沈迦因問。
“你們還年輕,來日方長,何必急在一時?”曾元進道。
沈迦因不知道該說什么,他們,好像是很急,是因為等了太久的原因嗎?
“他能為你和孩子負責(zé),還算是個有擔(dān)當(dāng)?shù)哪腥耍≈皇牵贻p了!”曾元進嘆了口氣,沈迦因哪里懂得曾元進為何如此嘆息呢?
不過,好像曾元進也不是不喜歡顧逸昀,那么,能不能讓顧逸昀來曾家呢?沈迦因心想。
“他今天早上也來京城了!”沈迦因說,她并沒有說出自己全部的想法,她覺得按照曾元進的閱歷,這點話外音絕對聽得出來。
可曾元進只是“哦”了一聲,并不接她的話茬,沈迦因的心里,還是--
兩人帶著孩子來到曾元進和羅文茵的住處,羅文茵正在打電話,看他們?nèi)诉M來,愣了下,和電話那邊的人很快說完話就掛了。
“你回來了?”羅文茵迎上去,微笑問候道。
“嗯,剛?cè)タ戳丝村纫蚝湍钜弧!痹M說著,抱著念一坐在沙發(fā)上,打開茶幾上的茶點盒子,對孩子說,“想吃什么?姥爺給你拿。”
念一用手指著,曾元進不厭其煩地一樣樣給孩子取。羅文茵看著這一幕,心里五味雜陳,見沈迦因一直站在一旁,羅文茵便說:“你坐吧!”
沈迦因還是說了聲“謝謝”坐下了。
“迦因--”曾元進道。
“嗯。”沈迦因應(yīng)道。
“有件事,我要和你說一下。”曾元進道,望著她,“當(dāng)年,你媽生下你的時候,泉兒媽媽還活著,我不知道你媽懷上了你,那時候我們就沒聯(lián)系了。等我聯(lián)系到你媽的時候,才知道你已經(jīng)被送走了。這件事,我知道你在怪你媽,可是,她也有她的難處--”
“我沒有怪了,這兩天,我也想明白了,我不該怪的。”沈迦因打斷曾元進的話,道。
曾元進和羅文茵都訝異地看著她。
“我現(xiàn)在也是做媽媽的人,我理解未婚生子有多大的壓力和困難,所以,我不會責(zé)怪的。”沈迦因道。
羅文茵別過臉,眼里淚花閃閃。
“你們能結(jié)婚,您能對我說這話,我很開心,至少,至少讓我知道你們是相愛的,不管是什么時代什么家庭,到了你們這個年紀(jì)還這樣為對方著想,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沈迦因接著說。
“你這么說,我們,倒是覺得,很對不起你!”曾元進道。
“我都快三十歲了,過的很好,你們也沒必要這么想。”沈迦因道,她知道自己的心里有多痛,卻不愿讓他們知道。
曾元進對她友好,可是他不會在意她有多愛顧逸昀,不會在意顧逸昀對她有多重要。
“你,真是個懂事的孩子!”曾元進微笑地對沈迦因說道,看了一眼羅文茵。
“謝謝您夸獎!”沈迦因回道。
曾元進是怎樣的人,怎么會察覺不到女兒對他和羅文茵的陌生和客氣呢?陌生很正常,可是客氣,意味著疏離,他怎么會不明白?
“你跟他們說準(zhǔn)備開飯吧!”曾元進對妻子道,羅文茵便拿起旁邊的電話給廚房打了過去。
“那個,我去給念一弄點吃的,先--”沈迦因起身道。
“你沒讓他們給孩子準(zhǔn)備飯嗎?”曾元進對妻子道。
“應(yīng)該給準(zhǔn)備了。”羅文茵道,“我問一下。”
“明天找個保姆,專門負責(zé)念一的衣食起居。迦因也沒帶孩子的經(jīng)驗,找個保姆好一點。”曾元進給妻子安排道。
沈迦因愣住了。
找保姆帶念一,這是要在曾家常住的架勢嗎?
不,不能!
“還是,還是別麻煩了--”沈迦因忙說,“榕城那邊還有事,過兩天我就帶念一回去,就,不麻煩你們了!”
曾元進看著她,眉頭緊鎖,羅文茵也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